江江并非是一个侠肝义胆见不得苍生疾苦的人,她本打算听听就罢了,毕竟,刚被找回的周霁月似乎很不一般,周老将军对他的偏爱人尽皆知,三十万周家军因他而蠢蠢欲动。
原牢牢握在翎琊将军手里的兵权,因为这个还不及双十年华的少年归来,渐渐有了易主的征兆,这场看似欢天喜地的归宗宴下,不知暗涌着多少方的势力,就连皇后宋芊芊也不敢在形势未明的当下出言置喙,更何况是仅仅只居于妃位的她。
正当江江在心里打定了明哲保身的主意时,她忽而瞟见宴席正后方一块不显眼的假山旁站着的那个人……
那个素日里眉飞色舞八面威风的九卿公子,此刻正独自一人黯然立于角落的阴影里,他从前总是微微翘起的嘴角紧紧抿着,一双往常大多时候都盛着明亮笑意的眼睛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空洞,就好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灌入的寒风吹灭了烛火,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江江记忆中的周九卿或喜或怒,或善解人意或刁钻促掏,起码面上的表情一直都是生动的,不像现在,他隐匿在假山阴影里的一张脸苍白死寂,就像一口被封住了的古井,任凭湖泊漾开的涟漪再美,而古井却无一丝波澜。
自相识到现在,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从前只当臭名昭着的九卿公子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但她现在才知,原来,他也会受伤。
理智告诉江江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可心里的那一点不落忍一旦滋生,就会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直到汹涌成磅礴之势,将所谓的理智吞没殆尽。
江江端起面前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自己给自己斟酒的间隙,悠悠开口,用足够邻桌那几个将士能听到的音量朗声道——
“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没有走岔路的时候?人生漫长,而幡然醒悟只需一瞬,以后的成就如何谁也说不准,着实没必要给别人的未来下定义,更没必要……”
江江抬眼看向那些将士,眸光锋利,“如此心急的找人取而代之!”
她的话音落下那一刻,喧嚷的周遭突然静了下来,就连咿咿呀呀个不停的戏台子也赶巧的禁了声。
约莫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接话,那几个聊的正酣的将士愣了愣,片刻后蓄着满脸络腮胡的将士起身用力拍在桌案上,碗里盛的满满当当的酒水因他这一举动洒出来些许。
就在络腮胡将士正要破口大骂时,最先开口说话的将士猛的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尔后用力一把将站起的同伴重新按回到了椅子上。
“大哥,你这是……”
蓄着络腮胡子的糙汉不明所以,刚想开口发问,就看见那个被他唤做大哥的男人用眼神无声的示意他看向江江身旁坐着的人。
毫无疑问,江江身边坐着的人是大煜朝一言九鼎的年轻帝王。
即便不在金銮殿上,但此刻,夙淮的身子依旧坐的笔直,在络腮胡将士的目光投掷过来时,他面无表情的端过江江面前那杯斟满的酒喝掉,并将自个儿面前摆放着的一盏热茶推至江江方才放酒杯的位置。
认出便衣装扮的皇上,先头气势汹汹的将士徒然泄了气,那名络腮胡子赶忙坐正,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虽说有点像狗仗人势,但占了上风的江江依旧很高兴,她侧头朝假山旁看去,原立在阴影里的九卿公子不知何时离开了,江江四处张望,企图在一个又一个身影里寻到周九卿的身影,目光不断移动的过程中,她没有寻到想寻的人,却意外看见了不远处正一动不动望着自个儿的周霁月。
想到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有可能被周霁月听了去,江江心下骤然一凉,因狗仗人势得来的开心一瞬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