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厮杀,整整折损了近半人数。
师傅摊手用力按下弦丝,快要刺破耳膜的琴音戛然而止,同伴之间的搏杀也就此停下。
那个人对训练的成效好似不满意,他仅是微微蹙了蹙眉,师傅的神色须臾变得低靡。
接下来的时间里,死徒们的训练比之前更加苛刻,很多次,弥迩都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来了,可她也深知,一旦停下,下一次厮杀时,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必然有一具是自己的。
死不可怕,只是有些可惜,毕竟她才只有十二岁。
说来也怪,山中非人般的训练远比居于府宅时更加严酷,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和阿娘一起死了算了,但现在……
现在心底深处竟隐隐有了生的渴求,躲在人群之中每多看那人一眼,生的欲望便在心底多滋生一分。
意识到想要去到那个人身边,唯有成为真正的死士这一条路,弥迩便愈发努力拼命,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睡觉,就着墙头火把的微光彻夜练剑,影子落在泥糊的高墙上,时光在舞起的一招一式间悄然流逝。
对于一个头次举刀,便手刃了自己父亲的人来说,心早就硬的像块铁疙瘩,后来对着同伴无数次的手起刀落,不过是让她本就已经杀麻了的心再木上三分。
千人余百,百人余十,弥迩仍旧活着,人越来越少,露脸的机会越来越多,只是那个人的脚步仿佛被山外俗世绊住了。
师傅说,她有资质,是天生就该做强者的人,强不强者没什么紧要,顶顶紧要的是,她想做他的死士,为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的目的,她淌着同伴的鲜血一路走到现在。
十人相争的最后一次赛场上,那个人再次入山,隔了许多年,当初的男孩早已长成堪若仙人的少年,幼时稚嫩的面庞被岁月磨出了棱角,但他脸上的漠然神色一如当初。
依旧是件雪白的狐裘大氅,依旧是那个高台,有人注视,即便只是恹恹冷眼,弥迩也觉得满足,这场惨烈的搏杀,因为他的到来,多了一丝心甘情愿的壮烈意味。
朱雀长街上的相遇到底有什么不同?
是他撩开帷幕后露出来的那张脸太教人震惊,还是他开口说话时眉眼聚着的神情太过冷淡?
身中十数刀后平躺在训练场上,弥迩睁眼看着顶上忽明忽暗的青空,忍不住的想,或许让她九年来拼死拼活不顾一切的原因,是他那句——
“你愿意跟我走吗?”
九岁那年犯下大逆不道之事,背离家族后前路未卜,而那个人的一句话,就如同大雾弥漫里的一盏灯塔,给她渺茫人生带来了新的方向。
尽管……
尽管她只是他一手操纵的修罗场上一只嗜血成性的凶兽。
那个人拢紧雪白的狐毛襟口,自高台缓缓走下,似是嫌脏,洁净的方头鞋履触及洒满鲜血的训练场时顿了顿,片刻后,毫不犹豫的涉足其中。
他来到平躺在地上的她身边停下,余光扫过周遭已可用尸体二字相称的九个人,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用略带了点称赞意味的语气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