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的讶异和茫然不过都是装的,欺骗别人的同时,也在自欺欺人,妄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这个阿爹显得不那么难堪。
只是事到如今,被人拆穿,似乎更难堪,不过也无妨,反正走到尽头了,这时乖运拙的一生就要结束了,思及此处,宋旌文止声,抬手将掌心瓷瓶置于眼前。
子要父死,终究还是不忍的罢,在宋旌文旋开瓶口木塞,仰起头将毒药喝进肚子里的时候,宋瑜背过身,软下嗓音怅然若失的劝,“父亲未了的心愿,到了阴曹地府里,就莫要再惦着了。”
最后一刻别开视线的宋瑜并没有瞧见,他话弦落下那一刻,饮尽鹤顶红后的宋旌文,嘴角竟牵出了一抹上扬的弧度。
其实,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一句“能见她一面吗”是假,试探她的生死才是真。
当宋瑜给出他不配见她这个答案时,就已经坐实了她还活着,活着好,如此,到了阎王殿里,就少了一个难以面对的人,这么想着,被药效发作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宋旌文,忽而就真情实意的笑了。
宋瑜转过身后,就再也没敢回头,他拖着那双见不得人的残腿走出牢房,旁人瞧着,他面上一派从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宋旌文在生死徘徊之际,他拢于袖里的手究竟攥的有多紧。
昔日的相府众人被囚禁在大理寺多时,这一夜,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全部被遣回了曲池奉公府。
宋瑜站在刑狱外的第三级台阶上,以主理官周霁月的身份目送宋氏家眷逐个登上囚车,宋姒举着被铁链锁住的手腕同他遥遥挥手道别时,宋瑜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感。
随銮驾从曲池重返京都那一天,姨娘姊妹们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簪花戴钗,满心憧憬着富贵迷眼的盛安城,而现在,囚服压弯了她们的腰,也没了翠翘金雀玉梢头,莫说憧憬,或许,此时的她们连抬起头来看一看前路的勇气都丧失了。
一无所知的宋姒为还能活着走出大理寺朝宋瑜感激一笑,接收到谢意的宋瑜慌乱中低下了头。
从前如日中天的相府是被他一手毁的,父亲是他杀的,姨娘姊妹们悲惨的境况亦是他造成的,对于大煜来说,宋瑜是肃清朝政的有功之臣,可对宋氏来说,他终究是个罪人。
内心的自责就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宋瑜觉得自个儿好像被情绪拖进了深海,海浪打从头顶一浪一浪拍过,而他如同一个溺水而亡的人,任由尸身往脚下更深处不停的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