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江江就在听音小筑,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毫无眷恋的说走就走,可心里正酸着,也不想与她面对面的待在一处,长夜漫漫,今儿个,他有的是时间与顶替珠玑人生的珠洙消磨。
许是哭累了,抽噎半晌后,珠洙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眼睑,被泪水晕花的眸光痴痴地落在某处,“生而为人,有人在云端,有人在泥泞,老天爷从来就不公平,可我是真真儿过够了匍匐于地瞧人脚脖子,捧着破碗求人赏饭的日子,自从跟义姐来了小筑,锦衣玉食用之不尽,金银珠宝取之不竭,这种从不为生存而发愁的日子,才能称之为活着。”
说话的同时,珠洙涣散的目光慢慢移向楠木箱旁长身玉立的贵人,短暂的停顿后,她认命般的嗟叹一声,“我以为,珠洙这个名字此一生都不会再有人提起了,不曾想,到底还是没瞒住,只是我很好奇,主子您……究竟是何时知晓一切的?”
被称作主子的贵人耷下眉眼,轻拂胸前皱褶,那是江江冲入他怀中时,脸颊蹭出的印记。
“槿夕聪明通透,替朕掌管暗魇的这些年来,几乎从未出过纰漏,照理,她行事朕不该置喙,偏巧朕这个人天生多疑,对于任何一件合乎常理或不合乎常理的事,都有探查到底的兴致,”说着,贵人抬眼,温润如玉谦谦公子似的面上漾着与其相貌全然不符的阴鸷,“珠洙,有些事你以为自个儿隐瞒的很好,可实际上,你进听音小筑的第一天,朕便什么都知道了。”
听到这里,跌坐在楠木箱中的侍女一瞬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她梗着脖颈儿反应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的问,“主子既知道的那样早,为何要忍到如今……”
“因为,”肃白衣衫的贵人牵了牵嘴角,薄薄双唇轻启,“槿夕不喜欢欠人恩情,尤其是再也还不上的恩情,倘或留着你能教她觉得有所弥补,朕不介意你活的久一点。”
“那……那……”珠洙盯着鄂下刀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现而今,主子又为何不忍了?难道是觉着不需要在乎义姐的感受了吗?”
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珠洙是怕的,她虽于听音小筑侍奉多年,可同眼前这个能令所有人俯首称臣的尊者说话的机会,寥寥无几。
她知他高高在上,知他剑戟森森,也知他和风细雨的表象下是怎样的不择手段,但人之将死,最不缺的就是无所顾忌的勇气。
素白衣衫的贵人倒也没因她的直言而不悦,大抵,对于就要往阎王殿离去的人,他有用不完的耐心。
“珠洙。”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仿佛眼前这人不是即将取她性命的刽子手,而是为她诵经低吟的佛陀,“今日中庭宴上,你瞧见了吗?”
“瞧……瞧见什么?”珠洙噙着颤音,瑟缩着追问。
贵人微微压下身子,腰间玉石尾端坠着的流苏珞子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然后,珠洙听见他宛若低喃般的呓语——
“她看欢喜的眼神,柔的好似能滴出蜜来。”
“昔年,朕不过没为乳娘的死做主,她便愤而离宫,而今欢喜事涉其中,她却轻而易举的原谅。”
“朕最恨她心里总装着别人,但朕更恼即使如此也依旧对她生不出分毫怨怼的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