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今上说的。
东缉事厂烛火通明,狱中锁链当啷声响,分明耳清目明,可梁茂却觉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压到了头顶。
他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所有的意识,全部都匀给了很多年前那个锦绣花团次第开放的四月,牵着宫嬷嬷手走过来怒冲冲斥责惠娘娘是否就这样爱仗势欺人的宁公主。
九岁的小姑娘,粉粉嫩嫩娇娇软软,皱着眉头板起脸来的时候,就像云团里包裹的利剑,温柔又威严。
梁茂曾不止一次的想过,那样金贵的帝女,该由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来相配,才高八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博古通今,当是这般世无其二的灵透人,方才衬的上天之骄女的身份。
然而,梁茂怎么也没有想到,来日能令帝女心动成灾的驸马都尉,竟会光禄寺卿之子。
名动京都的才情又如何,超尘脱俗的样貌又如何,郎子若没有令人心生敬服的好品性,此一生注定是不得善果的。
梁茂自知自己卑微如泥,不配指点贵人的人生,可宁长公主已经走了数年的弯路,他实在不忍……
不忍见她在这条弯路上继续走下去。
此一回,就算违逆圣意万劫不复,就算需要用他的命来置换才能将宁长公主从炼狱里拽出来,他亦是愿意的。
光禄寺卿的嘶嚎哀吼声响在耳边,又绝于耳边,东缉事厂刑房裹入一片死寂,静的只剩下欢喜清幽冷冽似能蛊惑人心的喃喃声时,梁茂瞧了眼被番子们团团围住的洸氏府兵,转身头也不回的融进东缉事厂外无尽黑暗里。
宁长公主府门牌匾下,跪了乌泱泱的一地人,大多都是些女眷,其中为首的,是四十出头略显富态的妇人。
梁茂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光禄寺卿的发妻,驸马都尉洸央的生母,从前逢着年节日,光禄寺卿夫人随丈夫入宫朝贺,梁茂与她打过许多次照面。
这个点举阖府女眷夜跪于长公主府门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获悉禁中无意救人,故而特特来求长公主持天之骄女身份走一遭东缉事厂的。
事出的急,来的又匆忙,光禄寺卿夫人衣衫不似素日里那样整洁,髻上散乱的发丝也不曾用木樨油抚摸平整,就连耳铛也戴岔了样式,两只不同形状的坠子悬在她肩头,说不出的突兀。
爱屋及乌,长公主爱重洸央,连带着他的家人也一并爱重,放在以往,光禄寺卿夫人过府,长公主早就布好软点茶果亲自出来迎接婆母了,但这一次,那两扇气势宏伟的广亮大门一直紧闭着,且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