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经的册子已被她指腹摸索出皱褶旧痕,扉页里的经文不知抄了多少遍,可怕诸天神佛觉着她心不诚,时至今日她仍旧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抄着。
心有忧虑,便成恐惧,满脑子都是双溪那句“命在旦夕”的江江,拿笔的手止不住的哆嗦着,笔下字迹就像初初识字时所写的那般,乱七八糟。
她不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姑娘,没习得一手可令人赞赏的好字,幼年阿娘常笑她落笔如鬼画黄符,她也对自个儿的字嗤之以鼻,但她擎小懒散,没想着好好儿练字。
江江原先那上不了台面的字迹是在近些年抄写佛经的过程中慢慢变好的,夙淮的字最是板正有形,阿娘打小便夸他,但当有一日,江江看着自己笔下的字迹同奏章上的御笔亲批差不了多少时,她方才惊觉自己的进步可谓突飞猛进。
只不过,今日不成了,今日她的字,又成了阿娘口中的鬼画黄符。
被夙淮关在听音小筑寝卧的时间里,江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一个劲的抄写佛经,即便所书字迹丑陋的难以入目,她也没有停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内心那股子对于死亡深深的……
恐惧。
许是因为握笔的时间太长,外加虎口处受了伤,握笔的姿势有所偏差,她的手指开始不自觉的痉挛。
一开始尚能勉强继续往下写,但到后来,痉挛的次数越来越多,痉挛持续的时辰也越来越久,直到她的指关节再也弯曲不了……
笔不受控制从指尖脱出那一刹,忧患怖畏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有那么一刻,江江觉得自个儿好像又被浸入了将军府中的池塘里,铺天盖地的池水从她口鼻灌入,堵的胸膛犹如窒息一般难受。
她捂着胸膛蹲在桌角,虽大口大口呼吸着,可胸中的窒息感仍不能舒缓。
江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但她记的那个梦,她又梦到了那个曾教她心惊胆战一刻也不能安宁的梦。
梦里,欢喜还是在那片血泊里,无数双手抓着他的脚腕往下拽。
江江还像上次一样拼了命的想将他从血泊里拉出来,而他亦如上次般将手背在身后,于一片血泊中抬起头来望着她说:“阿姐,我去地底下找大娘赔罪了。”
血泊没过欢喜头顶的那一瞬,江江惊的猛然坐起,她像是醒了,却又像是还在梦里,她扶着桌腿艰难站起,还未稳住身形,死去的殿心夫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杜婉妗还穿着那身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簪着旧迹斑斑的梨木鸳鸯钗站在晚桃花飘过的方向,笑意吟吟的问她——
“小……小儿媳……你……你看见……看见我的月月了吗?我已经……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月月了……”
“小儿媳,小……小……你……你听见阿娘……阿娘的问话了吗,月月……月月呢……”
“不是月月,那个月月……不是……是我的……我的月月……”
“月月不喜欢阿爹,不喜欢阿姐,也……不喜欢我。”
“小儿媳,月月最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