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着玉兰花开的漆黑色马车一气儿跑出好长一段距离,直将河西将士远远甩在身后,马车里的另一个人才拢了拢肩头大氅,面无表情的唤“小太监”。
普天之下,敢用这三个字称呼东缉事厂说一不二的主事,只有九重宫阙龙椅上坐着的狗皇帝一人。
欢喜听着“小太监”一词,忍得牙都磨厉了,最终却也只能散了满腹怨愤客客气气应,“奴才在。”
自京都到河西,一路颠簸,帝王的身子骨原就不健朗,再折腾这么一遭,整个人显得愈发疲乏脆弱。
挪了挪身子,将背部的力道全落在后方轿壁上,帝王张嘴轻飘飘问,“你东缉事厂的狗,怎就吃不得那老匹夫养出来的奴才?”
提及此事,欢喜唇角忍不住的上扬,他一笑,好似满卷墨笔勾出来的山水上了色,暗淡的画面突然变得鲜活。
“老匹夫的奴才们在找一个姑娘,那姑娘就藏在乞丐堆里,匕首映出的寒光很是晃眼,偏他们没一个察觉,老话说的好,吃什么补什么,老匹夫的奴才蠢成这样,没得再把咱东缉事厂的狗吃傻……”
傻字出口,那跪于手握短匕姑娘身畔的女子轮廓一闪而过,风华绝代的儿郎蓦地止了话弦儿。
一粒石子投入湖心,水面泛起的千千万万层涟漪,最打眼的永远是浪头最宽的一层,智者观六路听八方思百步,而他自愧弗如智者,遗漏了湖心之外几不易察的波纹……
被忽略的痕迹在脑海拼拼凑凑,记忆中那道几不易察的波纹逐渐变得清晰,欢喜猛的攥紧袖袍一角。
那是……是……
咚……咚咚……咚咚咚。
左胸腔里的心跳须臾加速,像噼里啪啦的雨点,细细密密不绝于耳。
“陛下……”他唤旁侧尊者,声儿里头一回因紧张害怕生出颤音。
觉出异样的盲眼帝王缓缓支起屈着的脊背,尔后在小太监那句“我好似瞧见阿姐了”的话语声中,一瞬失控。
前室侍从手里的缰绳骤然勒紧,黑蹄白蹄的乌骓马吃痛,在一道道刺耳的嘶鸣声里调转方向。
骐骥一跃风驰电掣,但终究……晚了一步。
挤在花子堆里好不容易逃出了河西城,可阿元却一点儿也不高兴。
她总皱眉头,那细如柳枝似的弯眉蹙在一块,说不出的愁苦。
泱泱挽着阿元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她不着痕迹的推开挂在自个儿臂弯处的那双手,别开头没什么表情的说想家了。
阿元的家是庄子里那个有阿婆的茅草屋,是那个无论她多晚归都有热腾腾饭菜在等待、一盏油灯就能照亮整间房的地方。
幼时,阿婆总抱她在怀里笑吟吟的说,来日要给她寻个赘婿,生一大堆儿女,三五成群绕在身边,承欢膝下。
无父无母,擎小同阿婆一道儿相依为命过来的阿元也曾在心里暗暗发誓,待到长大成人定要阿婆过好日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