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子时,便一刻也不能差。
白清酒和他的学生虽早早儿候在了院里,却也一直等到了时辰,方才被传唤进里屋。
甫一踏入,萦绕鼻尖的便是股子浓浓的禅悦香气,白清酒犹记得自个儿第一次匐倒在主子脚下,嗅到的便是这味儿。
那时小筑白芍将开,隐隐约约的暗香被风拂至每一个角落,他所过之处,无一不是芍花沁人心脾的香气,唯独主子跟前,是股浓郁到就算满园白芍也冲不淡的佛香味儿。
他跪在他脚边,就像跪在诸天神佛座下,好似一抬头,就是佛像金身和万丈光芒。
青瓷台上盏盏烛灯映亮寝卧,重重叠叠的纱帐后,年轻帝王斜倚在圈椅里,他跟前的桌案上,不曾摊书,亦未摆棋,空空荡荡的一如他那双漆黑眸底。
闻及鞋底磨蹭地面发出的响声,他微微侧了侧头,将脸偏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因有纱帐阻隔,白清酒瞧不清帐内光景,只能隐约窥见一抹不真切的人影,在帐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回身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后方的学生,他屈膝俯身跪地,没有直呼陛下,而是隐晦的唤了声,“主子。”
纱帐后的尊者没有立即应声,短暂的沉默后,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我父无能,镇不住边界,河西洮氏历代固权,到了你祖父你父一辈,更是恨不得从王朝独立出去,何以到了你这儿,会生出归顺的念头?”
被白清酒唤做主子的那人语气温温和和的,声儿里不夹杂一分情绪,亦不带丝毫起伏,乍一听像是平易近人,但全是假象。
实际上,无论是响在耳边的这道声儿,还是纱帐后近在咫尺的贵人,都遥远的触不可及。
本以为贵人会先和先生寒暄,不曾想对方头一句会略过先生,直截了当的询问自个儿如此深入的问题,跟在白清酒身后的学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先生转头无声提醒,学生才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一样,挺起脊背跪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答——
“河西地虽大但势弱民贫,若非罩着大煜的名头,受王朝庇护,兴许南蛮的铁蹄早就越过边线踏上河西的土地了,小民自知洮氏能力有限,守不住故土,所以从未有一刻生出过与王朝分离的念头,更何况……”
话及此处,跪在白清酒身后的学生壮着胆子将头抬起少许,视线擦着先生身形望向重重纱帐后的贵人,继而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十几岁的儿郎言及诗经小雅北山里的一句,脆脆的弦音儿掷地有声。
贵人虽以我自称,并未显露身份,但也没刻意隐藏,单从王土王臣听来,白清酒的学生显然是知道他身份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低低呢喃了一遍这十六个字,贵人提声问,“洮氏代掌河西政权,亦是王土王臣,你为何执意归政于皇室?”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