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门扉洞开,凛冽寒风卷起地上残雪吹进金丝楠木门内,寒气涌的满屋子都是。
伫立在旁的侍女觑了眼贵人背影,略作迟疑,迈开脚走上前推着朱漆门扉欲合上,她掌心方用力将殿门推动一二,耳边忽然传来贵人比这屋外风雪还冷凄的声儿。
贵人说:“别关。”
仅仅只有两个字,便再没了下文。
侍女闻言,忙将推动的房门归回原处,尔后走到贵人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垂首伺立,用并不魁梧的躯体为身后主子遮住几许灌入房来的风霜。
大煜王朝金尊玉贵的宁长公主就端跪于慈宁宫佛堂那座干漆夹贮三世佛像下,自始自终,一动也不动。
数年前,就是在这座干漆夹贮三世佛像后,她最好最好的朋友江江手执一把短匕捅进了她阿娘身体里。
她的阿娘,是兴庆年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是绥宁年间安富受荣享北斗之尊的太后,然就是这样一个人,死在今上乳母之女的手里,却连一个公道都讨要不得。
河西洮氏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血脉亲情,女孩儿有用时是百年世族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名门贵女,无用时不过是一颗为置换后续利益可以随意丢弃的废子,她从来就没有奢求过,阿娘的母家会为阿娘的横死鸣不平。
至于天家……
她皇兄那人多护短,莫说是被人强逼着娶不喜欢的女人,纵是颠覆皇权,也铁定要保着杀人凶手的,指望由她主宰大煜王朝的皇兄为阿娘之死做主,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你看,即便她阿娘曾是皇后,又贵为太后,脚下跪过数以万计的臣民,听过表衷心的话浩如烟海,可到头来能为她的死报仇雪恨的,仅有她一人。
洸央被削去命根子时,她抬脚迈入过东缉事厂刑房,在那里,她曾对东缉事厂的厂公欢喜说:“你们既藏了她,便给本宫藏严实了,这辈子若教本宫再见到她,定要她死。”
叫做弥迩的死士夜闯大理寺牢房劫狱那一夜,她放过杀她阿娘的凶手一回,那回之后,她咬碎了牙槽在心底里狠狠儿发誓,就这一回,只此一回……
下回再见,必要杀人凶手血债血偿。
四年,太漫长了,漫长到她差点以为终其一生也不会再见到的人,四年之后却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长公主府里里外外的奴才、包括满京都城的人都以为她永远也不会踏进那所种有白芍花的偏院,可事实上,她每晚更阑人静的时候,都去。
提着一壶滚烫的开水,顶着星月光辉,擎打头第一颗白芍花苗开始,一颗一颗泼出去,日积月累,把根烫坏浸烂,芍苗便也就死了。
那些花匠们可真蠢啊,只一味追肥浇水,从不细究花枯的原因,白芍花苗一茬一茬更替,匠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而她也一遍一遍乐此不疲的糟蹋着芍苗,就像是在……
反反复复搓磨那人。
这样的日子她一尘不变的过了四年,直到不久前,与温玉笙歌寻欢后的某一夜,她一手提着滚烫的开水,一手拎着烈到极致的夕阳陈,边浇花边喝酒,花浇完酒喝干,人倚着花圃围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天光将明未明时醒来,眼瞅快要到府中奴才们上值的时辰,她忙起身匆匆往寝卧赶,抱起被泥土染脏的裙裾途径风雨长廊,抬眼不经意的一瞥,竟倏忽瞥见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