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余,你个丧了良心的狼崽子,怎就不记半点好,擎小你乳娘带你在身畔,衣食住行无一不尽心,你却指着她死?”
“尽心……”失声呢喃了一遍这两个字,孩童扬起那半张红透了的脸,“何谓尽心?是当着阿娘的面一声声唤儿子夙余小公子,再背着阿娘不住的唤儿子洸余,还是嘴上说着要带儿子去瓦市瞧瞧新鲜玩意儿解解闷,结果一出门就把儿子往洸氏府宅里引领?”
“洸”之一姓自孩童口中脱出,传入耳中,阿宁不由自主踉跄了一下。
打从生产到而今,她刻意没在夙余面前提过洸氏族人一句,哪怕上一回,被洸央以江江性命作为要挟,她也只是蹲在他面前软着嗓子跟他说同阿娘去个地方,帮阿娘一个忙好不好?
至于去哪儿,帮什么忙,她一概未和他细讲过。
好在,那孩子也从来不会追根究底,就像他从来不会问她自己的父亲是谁,她一直以为他对身体里另一半血脉来源一无所知,却原来,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孩童耷拉下长睫认认真真想了想,尔后轻轻摇摇头,“记不清确切的时间点了,打儿子有记忆起,乳娘就在儿子跟前念叨儿子是洸氏的种,自光禄寺卿往上推十八辈,其间先祖的名姓经历,在儿子耳边过了不下百八十遍,乳娘说,只有洸氏才是儿子的家人,夙氏不是,就算是作为母亲的夙宁……也不是。”
头一遭闻及隐藏在自个儿坦诚相待推心置腹的妇人那副顺从温恭表象下的违逆之言,阿宁气的登时攥紧了双拳,惊诧与愤恨这两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相闪过,最后全都汇聚成堆叠在眉间的磅礴怒意,和一句咬碎了牙槽拼命隐忍,才不致声儿失控的话。
那话是,“贱妇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擎乳娘过渡到贱妇一称,不过才四六句,区区九十八个字,而夙余这短短的三四年生命里,已经听过太多太多污言糟语,将将宣之于口的,仅仅九牛一毛。
乳娘还与他说了些什么呢?
抑或是,贱妇还与他说了什么?
夙余缓缓屈下身,抱膝蹲在地上,于他而言过分冗长的袍裾逶在脚边,衬的他整个人越发娇小孱弱,像托在花瓷盏里的一颗随时会碎裂的琉璃珠。
他的阿娘被滔天的怒气笼罩,抽不出顾一顾他的温柔,他只能收拢胳膊,自己将自己抱的紧一点,更紧一点,然后在胸腔里的心脏因挤压而感知到一点点安然时,将脑袋深深埋入臂弯,一字一句、混乱的重复着那些反反复复听到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