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觉得,打从番子小四儿手里射出的那支箭兴许还没从胸膛里拔出,而他也没从软榻上挣扎着站起走到洞开的双扇镂空雕花木门前,可能,此时此刻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还是受伤晕厥后的一场大梦。
是了是了,一定是梦。
若非梦,他怎么会看见酷似阿姐背影的女子伸手牵住他最喜欢的小姑娘的画面?
妄图将梦中那一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看的更真切些,欢喜挪动脚步想要走出雕花木门,然而,他刚一迈腿,明显的肢体动作便将胸口伤处牵的痛的无以复加。
用掌心紧紧按住难受的似快要炸裂一般的新伤旧痕,欢喜在心底里暗暗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在番子小四儿手里的那只箭矢射出时,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挡在春朝身前。
没错,去年才升做太仆寺主簿、不怕死一样直指东缉事厂主子鼻尖厉声咒骂的年轻学士,就是从遥远兰溪应考而来的李春朝。
说起来,无论是当初在兰溪,还是后来回到了京都盛安城,欢喜与春朝之间的联系都并不紧密,甚至可以用互不对付来形容,狗皇帝御案上压着的那些弹劾东缉事厂的折子,就算没有五成,起码也有三成是出自春朝之手。
擎幼年起闻夫子教读圣贤书的春朝,还在靠捕鱼为主要营生的兰溪时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走入朝堂以笔为诛,同当今帝王一道儿为这在先帝爷手里腐烂发臭的王朝贡献出自个儿的功绩。
打击如东缉事厂一般无恶不造无所不为的暴虐官署,铲除如东缉事厂主子欢喜一般丧尽天良鸷狠狼戾之人,是每一个推贤扬善的公卿雅士所想,自然也是太仆寺主簿李春朝的夙愿。
小四儿对着春朝紧弦搭箭的那一刻,欢喜不是没有想过就由了东缉事厂的番子去,以他如今的势力,莫说只是要区区一个太仆寺主簿的命,便是要王孙贵胄的命,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将自个儿从大煜刑法里摘出,但……
当那支箭真的射出,李大叔梗着脖颈儿挺身而出,硬板起那副佝偻躯体似护鸡仔一样将他护在身后的记忆被一双无形大手倏忽拉到了眼前,然后,他的双脚就像不受控制般冲向番子小四儿箭尖对准的太仆寺主簿李春朝……
如同岁月深处遥远异乡,李大叔张开臂膀挡在自己身前一样,不由自主的挡在了李大叔的儿子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