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曳是在三月的最后一日开口唤阿娘的。
那一日,江江如往常很多时候一样提着食篮和从集市上收罗来的小玩意去厨娘卫氏的家看女儿,一只脚甫踏入院门,便听见女儿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自里屋传出。
慌慌张张将拎在手里的东西搁置于小院石案上,她拔腿就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单手捏着掉漆铜环将里屋的门推开,她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的簪曳,和床榻旁因小妹突然情绪崩溃而略显无措的鹿生。
似将从睡梦中惊醒,小姑娘薄如蚕翼的上眼睫和长长的下眼睫还粘连在一起,被眶子里流出来的泪珠子一浸,湿答答的,像极了烟雨朦胧的四月,垂在江南湖堤旁的根根柳丝。
听见开门声,逶在床榻边手足无措的鹿生下意识回过头来,漆黑的瞳仁里映入提裙快步走入的女子,他急忙招呼,“姐姐你来了。”
“鹿生,”江江一面靠近榻上近乎失控的簪曳,一面问,“发生何事了?”
“我也不晓得发生何事了,方才都还好好的,大娘哄睡簪曳后出了门,喏,”说着,鹿生抬手一指,指着洞开的轩窗下摆有笔墨纸砚的那张书桌,“我就在那里默千字文,还没写出几句来,簪曳忽而就从床上坐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放声大哭……”
交谈的间隙,江江已走到床榻边伸手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搂进了怀里,就在母女二人肢体接触的那一刻,小姑娘边抽泣边不大真切的唤了一声,“阿……阿娘……”
以为自己听错了,江江低头望着趴在自个儿怀里不停耸动双肩的女孩儿,难以置信的确认,“簪曳,你……你刚刚喊我什么?”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询问,小姑娘只一个劲儿的、发狠了的哭,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像是悲恸到了极点,可是……
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乳臭未干涉世未深,又能因何伤情至此?
母女连心,江江的五脏六腑也跟着揪到了一块,她一只手揽过怀中小姑娘的肩,一只手放在小姑娘乱糟糟堆在后脑勺处的绒发上,温声娇哄,“不哭不哭,簪曳不哭……”
过了半盏茶时间,约莫累了,怀里的小姑娘哭声渐小,但她噙在喉间的哽咽一声未歇,她就用抽噎不止的声儿再一次喊了句,“阿娘……”
这一次,江江确信自己没听错,且听的清清楚楚。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不过一个称谓,却好似有山呼海啸撼天动地之势,轻而易举就将情绪的浪潮引的翻腾不息。
数年前凄风苦雨的长夜里拼了半条命才生下的女儿,如今窝在她怀里含糊不清的唤阿娘,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