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尽是被勾勒得细长细长的影子,有一小半和橙黄的夕阳一同映在她身上,另外的则叠在太师椅的影子上,而他本人,虽是目视远方,却不知所想何事。宛妍心知是猜不透,便寻了另一事问他,“你姐姐真的是病死吗?”
世珹手中一颤,良久才说道,“稚嫩娇小的孩子,即使不是人为算计,也有天灾病祸。姐姐她有哮症,兼之染了风寒,这才离开的。”
“如此倒还好受些。”
世珹摇摇头,“只是母亲一直都没有忘记,她原来还有一个孩子。”
他没有特意强调是张氏一个人背起了所有的过错,但她怎会没想到,只是不想在这种伤口上撒盐,“有若珍在,应该能弥补不少遗憾吧?”
他点头,“是弥补了很多很多。”
她低头看了看左手,细声道:“我也是啊。”
他忽想起那位她未曾谋面的姐姐,原来她也是代替姐姐弥补遗憾的。但看她默默起身,走出了书房,他却是没敢追上去再说话。
这几日,他鲜少待在公主宅,倒令两人的关系好了些许,同寝而卧时,聊的都是各自小时的事,后来又说到了他家和昌州富商林氏一族有何关联,他的曾祖父和祖父是如何考取功名,如何一步步走至宰执之位,荣封公爵,又如何与皇室联姻,以外戚的身份巩固己身。
嗯……她刚开始是挺感兴趣的,但很快就失兴致了,半闭着双眼,催使他闭嘴,那他也只能闭嘴去睡觉了。次日一醒,他身旁又是空无一人,后来问了夏影才知她在厨房。她在厨房做甚?和面做糕点!他都要被她的这个举动吓呆了,所以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
好吧,今天十月十九,是万寿节。
陛下万寿,她特地早起做糕点,好像并不稀奇。只是比起他生辰……唉,他怎么敢跟坐拥天下的皇帝比!
兀然听见两声咳,世珹忙从门帘处进来,对着她讪讪的笑了两笑,“瞧着你也不是很熟悉这里的盐油醋茶,但居然会下厨,还真是挺让人意外的。”
她仅是哦了一声,后指了指那堆还在朝上散着热气,做的有模有样的糕点,“尝尝吧。”
他夹了块杏仁紫薯糕往嘴里送去,本想强夸一顿,又怕她觉得是嘲讽,就改为点头称好。再看她小心翼翼的将糕点装进食盒,便问:“是准备呈给圣上?”
她嗯了声,随后就把食盒塞到他手里,“记着,宴席开始前呈过去,且不能让其他人碰过这个食盒,谁都不行。”
“啊?你不去吗?”
宛妍摇头,“你替我去就成了嘛,我这还想着补觉呢。”
世珹只好应下这一桩差事,但看手中握着的食盒,他又不禁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呈给今上的寿礼,也未免才草率了吧!是了,不仅他觉得草率,陆氏也是这么觉得,故而有以下这一幕:严遂明被赶下车,换成了个睡眼惺忪的一脸不情愿的人上来。
陆氏知道是铁难成钢,但就看宛妍终于肯跨出那一步,就还是要去劝,那食盒也就回到她手上,但陆氏一走,食盒又送到他那里去了,所以还是他面见圣上,亲自将糕点呈于御前,而她则在殿外的空地上悠然的晒着太阳。
也是神奇,区区几块糕点,就让帝王眉开眼笑,直夸宛妍有孝心,又在宴席上拿来和那些只会送珠宝真翠的做比较,令赵景晔特地从对侧席位上奔过来说她终于开窍了,连着身怀六甲的慧嫔也投来欣慰的笑意。世珹这时才明白:并不是糕点有多好吃,实是她难得一次肯主动言和,这礼轻而心意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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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映入扶光,泛起粼粼波光,暗影沉沉,只待秋风略过,更添几许凉意,却是不知几时,扶光飘过宫墙,暗影沉入水底,不知何处去,连远处的奏乐喧嚣也刹停了,而后就是一众宾客从殿内散尽,各回各处,柔嘉公主则受圣意,携驸马入长乐殿中叙话。
原就在殿内的慧嫔自是很识趣的告退。当然,退下前还不忘凑到宛妍耳边说:“你爹爹今个儿心情不错,好生说着就是了。”
慧嫔是后宫唯一一位与宛妍有着深厚交情,而又不是因为懿德皇后之故的,所以他才很有礼的朝着慧嫔颔首,旋即就要问安,却被皇帝叫住:“不必行礼了,上座吧。”
宛妍虽没屈膝,但仍是答了句谢。皇帝已然褪去了适才在宴席上的笑颜,换之如平日般的深不可测,他看了眼安然坐在他面前的女儿:“这紫薯杏仁糕做得那样好,怎么不是你亲自过来,而是由你家驸马代劳?连着是否换了做法我都无从问起。”
世珹以为宛妍不想回复,便想替她回了,却不料刚称了句圣上,她就开口回道:“做法还是那个做法,只是女儿长久的不做厨,技艺生疏,便与从前所做的不同。”
皇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从前的,现在的,以后的,都是不一样的。”
宛妍缓缓说道:“有些人、有些事,该消逝还是会消逝的,但不变的仍旧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