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把身上都瞧了个遍。说了也怪，之前身上那么多伤口，这会儿竟然全部复原，甚至连一点疤痕也无。若非衣服上面还残留许多血迹，根本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顾不得感受身体发生了什么异变，抬头朝身前之人望去，目光不禁惊讶：“你……你就是武求？”

那人呵呵一笑：“好熟悉的名字啊，我快多久没有听到了？你在叫我吗？”说罢，一转头：“你是老头子的人，还是臭道士的人？”

王一一顿，默然开口：“这……有什么区别吗？”

武求轻笑一声：“确实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想我死罢了。”

王一沉默半晌，忽然轻叹：“看来你一直在等这一天，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武求抖了抖身上的铁链，哈哈一笑：“换作是谁，在这里呆上二十年，都只有两个结局，要么自杀，要么豁达。我连想死都是奢望，就只能和自己和解喽！”

王一眉头一皱，他初时还觉得对方可怜，此刻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心头顿时泛起几丝异感，令人闻之不悦。

似乎这话题触及到了某些禁忌，武求眼中血芒闪烁，身上瞬间魔焰大炽，哑声怪笑：“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别浪费时间，快些！”他双手连挥，长发乱舞，如疯似魔，令人害怕。

王一被他的叫声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只见四周粉尘簌落，仿佛千军万马当头撞来，心头也生出一丝淡淡的畏惧。

“你怕了？”武求啸声一止，魔气渐渐平息，半眯着眼睛说道。

王一冷冷说道：“不知怎么算怕？”

武求笑道：“你连杀我都不敢，还说不是怕？”

王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可怜？”武求嗤笑一声：“妇人之仁！”

他指了指天，大声道：“你可比那几个老货差远了。父杀子，师杀徒，你看他们可有仁吗？”

王一抿抿嘴，一时也不好评价，便道：“你若是能够克制魔性，想来也不会被关在这儿。”

“呵……呵呵……”武求听到这话，忽然间情绪收敛，变作个普通人模样，淡淡道：“又是老生常谈，可惜有些太天真。这么多年了，臭道士就不能整些新活吗？”

他目光幽邃，仿佛一汪深潭，注视着王一，笑道：“我就算克制住了魔性，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吗？”

“我……”王一语气讷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无论如何，都是在欺骗对方，当下只能沉默。

武求脸上露出讥讽之色，自顾道：“事儿是他们做的，到头来却要我的命。关了我二十年，什么恩情都已偿尽了。今天他们要成就你，那就是觉得我不行。我倒是真想看看，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高看一眼！”

王一听他语锋激变，心往下沉，转眼一瞧，武求凤眼半眯，精光溢射而出，有如无形刀锋。王一堪堪一对，顿觉一股凉气爬上心头，不由心惊肉跳，头脑发昏。

“这一下都坚持不住？”武求冷冷一笑：“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说完，周身真气涌出，一股异力化作千针万箭，直取王一心房。

王一站在他身前，头皮猛地一炸，肌肤如被针扎，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突然间，他身上暗金之色流动，一股无形之力透体而出，这才将异力通通化去。

“秃驴！”武求忽然收势，目光温和，若有笑意。淡淡开口，虽是骂人，但语气却如流云飞晕，现出一股君子气：“又是武夫，又是道士，过了这些年，又换了个秃驴过来了吗？”

王一与他交手一下，心头一惊，顿时也体会到周身许多变化，不仅感应越发敏锐，对于劲力变化，神意融合，更是了然动明，一举一动，仿佛天地都可凝住。

武求却道：“虽是秃驴，但功夫尚有几分可看。”他点头称赞，语锋一变：“我问你，你和李决心交过手没？”

王一点点头：“李前辈乃当世武圣，我受他指点颇多。”

武求呵呵一笑，却像来了兴趣：“你们谁赢了。”

“我赢了！”王一毫不掩饰地说道。

武求一怔，忽而叹道：“李决心也老了，若在二十年前，你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王一沉默几秒，认同道：“便是现在，李前辈拳锋仍旧犀利，我能赢他，他却可杀我。”

武求愣了一瞬，“哈”地一笑，摇头道：“你倒是老实。若换作别人，有你这样的武功，是决计不会承认自己不如人的。”

王一淡淡一笑：“我只是说了真话而已，这也没什么好夸的。再说了，承认别人厉害，是一件很难的事吗？若事事争先，也未免活的太累了吧！”

武求脸上一僵，仿佛回忆起什么不美妙的事情，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口中却还在喃喃：“是啊，事事争先，到最后就是自困囹圄吧……”

突然间，他朗朗一笑：“你很不错，比那臭道士实诚，我若没被关起来，说不定咱俩可以做个朋友。”

王一同样笑道：“就算是现在，我们一样可以做朋友。”

“做不了的！”武求轻叹。

王一皱眉道：“莫非你觉得我王一是那等在乎正邪的迂腐之人？”

“自然不是！”武求摇了摇头，却又用十分古怪的语气道：“但我从你身上感应到了充沛的情感，你在以情入道？”

王一“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对方三言两语，居然看破了自己的底细，这可是连郑思益都不曾办到的事！

“不要惊慌！”武求淡淡一笑：“难道没人跟你说过，这情之一道，会让你束手束脚吗？”

“倒是有一位高手跟我提过两句。”王一想起郑思益的话：“但我并不认可。”

“呵呵……”武求道：“这就要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了。我若是成了你的朋友，你还会想要杀我吗？”

“呃……这……”王一一顿，思索半天后道：“你若是化身魔头，我自然毫不手软。”

武求退后几步，躺在身后石床上，用手撑着头，笑道：“我被老头子带去做实验后，二十年来便呆在这石井之内。他们都说我是恶，可我却没有杀伤过一人。今天我来问你，你觉得我该死吗？”

王一脱口说道：“自然不该！”

“不该？”武求眼神闪烁，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那你今天过来，又是要做什么？”

“轰！”

武求言语轻柔，却像刀光剑影，搅地王一脑子嗡嗡作响。

是啊，自己凭什么杀他？

郑伯克段于鄢，那是他多行不义。如今对方并无恶行，难道就因为自己要活，他就该死？

损天地而奉一人，王一想起法光的话，早已经面如金纸，汗如雨下。

如果武求上来就和自己生死相博，那还罢了。可对方反而有商有量，只用三言两语就挑动地自己心下难安。

真要杀了对方，那“有情之道”才是大大的笑话。毕竟连草木都能容的“道”，却容不下从未作恶的魔，那这“道”未免也太狭隘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