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夏注意到陆岱的目光,有些窘迫地说:“我没充,晚点去充钱。”
陆岱端着饭盘,纪知夏指了指角落的座位,“我们去那里坐吧。”
陆岱说:“不用,坐那儿。”
他伸手指了一个位置,纪知夏眼皮一跳,是食堂最中间的位置。
大概很多人都更喜欢偏僻的角落,所以食堂里中间的位置总是空出来。
偏偏陆岱这么执着,要选中间的座位。
但这种小事,纪知夏也不敢跟陆岱争,他端着饭菜要走过去,陆岱叫住了他,说:“坐那边吧。”
陆岱说着,抬了抬下巴,点了一下刚刚纪知夏指过的地方。
纪知夏愣了一下,抬眼去看陆岱,目光与他对上,陆岱对他说:“不着急。”
纪知夏:“……”
他似乎领略了陆岱话里的含义,垂下眼眸,头又慢慢地低了下去。
陆岱这次没有严厉地训诫他,而是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抬头。”
纪知夏抬起脸看他,抿着唇,说:“哥哥,你是不是嫌弃我。”
陆岱坐下,才回答纪知夏的话,“没有嫌弃你,我只是想让你更勇敢一些。”
纪知夏沉默。
陆岱继续说:“我希望你可以活泼点,毕竟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纪知夏呐呐道:“你这是刻板印象。”
陆岱沉声说:“不,不是刻板印象,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剔除在家庭、社会养成的怯弱、自卑、敏感多疑,可以自信、大方、快乐勇敢。”
“这是一个男孩子最健康的生活状态,我希望你可以看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岱看着纪知夏,他的眉眼依然是锋锐的,有旁人走过,他扫去的余光都是冷冽的,像是刀锋上流逸的寒光,有几分令人胆寒的刺骨,偏偏看向纪知夏的眼神里像江南烟雨一般氤氲着淡淡的温情和柔软,“你虽然已经成年,但在我眼里,还是一只柔弱的小猫。你是希望永远柔弱,永远卑微,还是希望,可以蜕变成雄鹰,在广阔的天地间肆无忌惮地遨游?如果是前者,你可以在我的羽翼之下,保持你一贯的姿态,如此便足够了;如果是前者,你可以借助我这个跳板,进入更高的阶层,拥有更广阔的世界,等你站到最高处,所看到的风景也会截然不同。”
“我可以保护你,可以包容你一切,但,做柔弱的、永远长不大的幼猫,和自由的猛禽,是你可以选择的事情。”
陆岱这句话,简直就是震耳发聩,纪知夏人都呆了,他怔怔地看向陆岱,一双漂亮的眼在此刻终于完整的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任何言语都无法完美形容的漂亮眼眸,是江南烟雨之下朦胧缥缈的山雾,是唐代诗人王维《山居秋暝》里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
从竹林吹来的带着清香沁人心脾的清风。
含情又带怯,是最烈、最柔的酒,遥遥望去,人已醉了一半。
陆岱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喉结不禁滑动几下,感到了几分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干渴,他竟不自觉想问:有没有人曾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只是这种话过于不庄重,因此他没有说出口。
纪知夏不知道陆岱在想什么,他怔怔地看着陆岱,眼眶沾染了几分热意,他十分明白陆岱说这句话的含义。
他由于家庭缘故,性格一直柔弱、胆怯,自卑,但他心里难道没有野心和欲望吗?他是有的,只是半聋的身体,让他完全不敢去想未来的事情,他能做的只有名列前茅,拿到奖学金而已。
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很穷很穷,另一半则是他不甘落于人后,不甘成为任人践踏、衬托别人的青石。
他也想做一个优秀的、闪闪发光的人,也想让人刮目相看,也想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纪知夏从不知道,自己竟如此贪心,也不曾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大的欲望。
这是他从前完全不敢想的事情,他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更没有实现的勇气和行动力。
但是,陆岱现在给了他这个机会,只要握住陆岱朝他伸过来的手,他可以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无关优越的物质条件,而是更高层次的东西————一个极速成长、能达到最优秀程度的自己!
纪知夏嘴唇嗫嚅着,过了很久,才说:“我……我可以吗?”
陆岱眼里浮现出淡淡的鼓舞,“不是‘我可以吗’,而是‘我可以’。”
纪知夏垂下眼,如黑鸦羽翼的浓密睫毛轻轻颤抖,在洁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上印下了淡淡的阴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眸子,那一双似雾的含情双眸染上了几分坚定,他说:“我可以。”
他一定不知道,此时的他,在陆岱眼里,真的是闪闪发光,漂亮极了。
蜷缩在自己世界里战战兢兢时刻防备天敌的小动物,拥有勇气和能攀登天际的台阶,成为雄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而愿意在身后举托小动物的陆岱,愿意做这个过程中的见证者。
*
和陆岱告别后,纪知夏要回宿舍,只是刚走到宿舍,辅导员和宿管阿姨就在门口等他,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看见他,纷纷窃窃私语,纪知夏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是觉得有点茫然。
辅导员和宿管很热切地迎上来,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话,音量过大,直接导致纪知夏助听器断电,隔绝了他们所有的声音。
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人拨开他们,让他们闭嘴,是陆岱的司机,他满头大汗,表情很恭敬,“夫……”
他话还没说完,纪知夏伸手阻止了他,司机一愣,就看见纪知夏拿下了助听器,重新开机,才说:“你怎么来了?”
司机“噢”了一声,说:“是这样的,陆先生吩咐我给您换了寝室,您现在的寝室是501。”
他说到这里,小心地看了纪知夏一眼,见他没有别的表情,却还是解释了一句,“五楼是高了点,但是陆先生说爬爬楼梯对身体好,所以……”
纪知夏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他没有说“你替我谢谢陆先生”,被陆岱知道了,恐怕又要训诫他。
虽然纪知夏不讨厌陆岱的训诫,但能少听一次,那就少听一次。
司机应了一声,问:“夫人,还有别的事情吗?”
纪知夏顿时脸红,但他假装镇定,含糊地说:“没有,你走吧。”
司机离开后,纪知夏看向其他人,辅导员一改之前的敷衍不耐烦,看向纪知夏的眼神简直就像看到了财神,恳切地凑了过来,说:“纪同学,我接到了校长的电话,来给你安排换寝室,你这次一定会满意的,寝室是两人寝,另一个是大四的学长,去实习了,你可以独占一个寝室,周围都是学长,不是去实习了,就是去图书馆考研很晚才回来,绝对安静,环境好,你来看看满意不满意。”
纪知夏:“……”
太殷勤了,殷勤到纪知夏浑身都不自在。
同时,纪知夏捕捉到了辅导员话里的关键词,他心里一动,竟然不知道陆岱什么时候联系的校长,又是什么时候让司机在这短短半个多小时内将他的东西都搬到了新的寝室。
他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在恍惚之间得到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答案————
陆岱在来之前,就已经联系好了,带他去吃顿饭的功夫,让司机去给他搬了寝室。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也的的确确是陆岱会做出来的事情。
纪知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第一次有人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满溢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仿佛是在漫无边际的激流之中找到了支撑点,叫他生出无限的勇气和生气来。
他不想让陆岱失望,他也想成为能让陆岱骄傲的那种人。
纪知夏挺起了胸膛,第一次直视着辅导员说话:“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就迈着步子,越过了殷勤的辅导员和宿管,还有看热闹的人群,一步步往楼梯上走去。
背后传来模糊的议论声——
“他是谁啊?换寝室这种小事还要校长亲自吩咐?”
“不知道啊,但是他长得好好看啊,怎么之前没注意到呢?”
“我有印象啊,他长得超级漂亮的,之前大一的时候还被偷拍了正脸上了校花竞选投票,可惜,是个男的,被剔除了,但是转投校草,没人投,啧啧啧,都是眼瞎仔。”
“他家很有钱吧?我慕了啊,我也想换寝室。”
“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那个男的叫他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夫人’?”
“听错了吧,可能是他的名字,富仁?”
“谁会取这么难听的名字啊……不过你们没看见他耳朵上戴的东西吗?那好像是助听器啊。”
他听不亲切,他也不在意,不好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