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口的菜刀,在半空打着旋儿还未落下。
之前喷溅的血液,来自女人张开的喉咙深处。
灰白的马脖子上,一个白印都没有。
而反回来的力量,让女人本就病入膏肓的身体彻底崩溃。
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在没能切开这匹怪马皮肤的那一刻。
震惊。
疑生。
不甘。
痛苦……
在赌上全身仅存力气的那一刻,在失去最后机会的那一刻。
她顶不住了。
腐败的铁锈味从喉头奔涌而出。
如同那飞上天的不争气的菜刀。
锈迹斑斑的菜刀上折射出夕阳将落的余光。
刺痛了她浑浊的眼。
然后又迅速染上了一层腥臭的红色。
女人带着无数的杂念向后仰倒。
在倒下的那一刻,见到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女儿。
她的泪水随之涌下。
在流了几滴后,却突然断掉了。
随即轻飘飘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矛盾又和谐。
姜焱默默地叹了口气。
女人死了。
就在她倒在地上之前的那一刻。
生存希望破灭的前一秒。
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或许还不知道。
还紧紧趴在娘亲身上,努力地晃动对方的身体。
似乎是想将娘亲从鬼门关摇回来。
因为她以前有好几次。
都是将快要饿睡着的娘亲,这样摇回来的。
然而这一次。
她注定要失望了。
真是曰了狗了。
怎么自己才出鬼门关出来,就遇到这种荒唐事儿。
一来就有一个快饿死的女人,想要用菜刀把自己剁了,拿血肉喂自己的女儿。
把自己拿去卖不是能换更多活命的粮食吗?
自己可是价值千金的军马啊。
普通百姓认不出自己的价值,好歹也知道马比猪狗值钱吧。
还是说,这里面隐藏有什么玄机。
让对方不得不选择丢西瓜捡芝麻,就近宰了它。
是不是因为这里是袁军侵略后的许都附近?
可是看着不太像啊。
这么荒凉的村子,也有兵乱吗。
还是匪闹?
啧。
太多事不记得了,一想就头疼得厉害。
姜焱晃了晃马头,不再去想。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还在哭尸的小女孩。
打算转身离开。
作为原本的受害者,却间接加速了对方亲人的死亡。
让那小女孩感受到了悲伤和痛苦,不是他的本意。
他不想再看这些。
但当他刚回过头,却一下愣住了。
也许是之前的动静不小。
几十米外正有一群干瘦的汉子,提着木棍柴刀和叉子赶过来。
应该不是想为刚刚死去的女孩娘亲报仇的吧。
姜焱视力极好。
从他们布满血丝的眼中,看到了惊喜和贪婪。
这是冲着自己这匹马来的。
刚才还说这破村子太荒凉,没什么人来着。
自己这么一大坨生肉出现,一下就吸引到了潜伏在暗中的这么多饿死鬼。
大概有二十来人的样子。
女人很少。
老人小孩几乎没有。
姜焱默默地看着围过来的人群,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
他心弦颤动了下。
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里,没有老人和小孩了。
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小女孩死去的娘亲,要一直握着一根木棍。
连看上才四五岁的小女孩,出了屋子都知道藏把菜刀在身上。
虽然那没什么用。
这里的村民,真是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恨。
都已活得不是人了。
姜焱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群饥民出现在院墙外的时候。
“这是我找到的马!”
原本还趴在死去娘亲上哭嚎的小女孩。
在发现突然出现的一群红眼的村邻之后,迅速捡起地上掉落的菜刀。
挡在了姜焱的身前。
那矮小干瘦的身子,连他的半个胸口都挡不完。
却拿出了一种拼命相护的气势。
姜焱自然不会感动。
任谁被当成自己的食物来护食,也不会感动得了。
只是……
太傻了点。
姜焱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没有生息的女孩娘亲。
小女孩如此自不量力的行为,只会变成那群暴民的餐食。
其实她原本可以……
靠着娘亲,再多活些时日。
但她一定不愿意像那些人一样吧。
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女孩眼中只是一匹马。
并不是人。
而现在那些想要夺走她“猎物”的家伙,也不算是人。
也许在她眼里,只有她刚刚死去的娘亲算是人。
哪怕死后也是人。
想清楚这一点的姜焱,看着女孩单薄的身子明白了。
可惜下一刻。
她就被一个比她高出了两个头的汉子,一脚踹在肚子上飞了出去。
用来壮胆的菜刀再次无功飞落。
“待会才轮到你。”汉子狞笑着收回脚,同时盯着眼前膘壮的马,吞咽了大口口水。
他身边的人也一样吞着口水,舔舐着灰白的嘴唇。
看起就像是一群挺着圆肚皮的饿死鬼。
然后。
那最先出脚的汉子就飞了出去。
从人群上空又高又快地掠过。
在半空中,就几乎吐完了全身的血。
那血雾撒在村民们的脸上,令他们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因为他们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领头的高大汉子,就梆硬地砸在了十丈外的荒地上。
像一坨瘫软的烂泥,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甚至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便一个接一个地飞上了天,又迅速掉落在了地上。
一个个连惊恐的表情还没来及做出,就变成了真正的饿死鬼。
更别说有谁反应过来逃跑了。
只是短短两三秒而已。
这么多人,连一句惨叫都没有来及发出。
地上就只留下了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污浊的鲜血淌了一地,慢慢汇成了一条小溪。
灰白色的骏马用马蹄在地上的泥沙里擦了擦,转过头来。
朝刚刚坐起来,一脸呆滞的小女孩打了个响鼻。
同时戏谑地眨了眨眼。
“我叫姜焱。小丫头,你叫什么?”它突然口吐人言地问道。
“……豆豆。”小女孩喏喏地答道。
脸上充斥着满满的惊恐和畏惧,就跟见了鬼一样。
“真名?”姜焱追问道。
“不是。这是我的乳名。”小女孩摇了摇头。
她确实胆子挺大,居然没有吓晕过去。
明明刚才在眼前死了那么多人。
而且还面对一匹不仅杀人还会说人话的怪物。
“那你的真名是?总不可能是孤儿吧。”姜焱眼中流露出审视的冷光。
女孩的娘亲还躺在不远的地上,身子还没冷。
怎么可能是无名无姓的孤儿呢。
小女孩干瘦的身子颤了颤,低下头不敢和它对视。
怯懦地小声答道:
“貂,貂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