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宁从信封里拿出信纸,粗略看了看内容。
谭叔写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村里的知青们全都离开了,同时还附上了好几个以前和程思宁关系比较好的女知青们的现在地址。
谭叔重点写了一下荆向东的情况,说荆向东从七七年就开始参加高考,他立志要考京城青华大学,但七七年落榜、七八年落榜,今年七九年总算是考上了。谭叔还问靳野,有没有在青华大学见到荆向东。
第二件事,是最近有人来村里打听靳野的情况。
谭叔是这样写的:
“……来人约二十三四岁年纪,是个男青年,说他来自米国。我讲你不在,离开好久了,他说他是你父亲那边的亲戚,受你父亲的委托前来寻你。我将你和思雅的情况告知,还领着他去参观了一下你和思雅的屋子。”
“他说他叫艾瑞克,我问他的种花国名字叫什么,他不说,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不知他会不会去青华找你,你最近留意一下吧。”
看到这儿,程思宁抬起头看了靳野一眼。
他正双眉紧皱,面色冷峻。
她继续看信。
谭叔写的最后一件事,是村里召开了村民大会以后,一致协商重新修葺村口的那座花神庙,并且想把花神庙改为本村祠堂,他希望靳野也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钱财之事,都是小问题。
程思宁不以为意。
她拿着信纸,问靳野道:“你爸也去了米国?”
——当年靳老爷子一家逃难去了南洋,老爷子和弟弟一家在南洋还做起了生意。后来靳野父母离婚,但两家也都还是呆在南洋的。
现在,那个艾瑞克说他受靳野父亲所托,从米国而来……
程思宁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信纸看了看信末,发现信件是两个月前寄来的?
“靳野,这都已经九月了,这信怎么是七月寄来的?”程思宁问道。
靳野皱眉答道:“谭叔写的这封信,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收到,我是因为今天收到大康寄来的信……他问我为什么不捐款,是不是对村里人有意见。”
“我才去学校门口的传达室找,最后在墙缝里找着了……”
“下午我向林教授请了一小时假提前离开,先去邮政局给谭叔汇了五十块钱才回来的。”
说着,靳野又道:“但是在这两个月里,并没有一个名叫艾瑞克的来自米国的人找我。”
程思宁笑道:“没事儿,要是有缘分的话,咱们说不定会在米国遇见他们。”
靳野冷笑,“可我不想看到他们。”
程思宁默然。
她张开双臂抱住靳野,内心叹息。
在过去,她和靳野都是父母双全的人、但也跟没爹没娘的孤儿一样……有着类似的身世,所以才同病相怜、才相互抱团取暖。
而程思宁与靳野看似有着相同的身世,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程思宁的亲生母亲宁归晚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甚至为了救活女儿,宁归晚忍受着丧夫之痛也要优先保证女儿的安危,才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院养胎。
程思宁是被有心人恶意拐走,从此受尽苛待的。
——靳野是亲生父母放弃的,只有爷爷怜惜他、放不下他。可惜世间唯一疼爱他的爷爷,也在他还未成年的时候就病逝了。
所以靳野恨他的亲生父母,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时,程思宁听到靳野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么多年没来找我,突然又来了……恐怕是图我什么。”
顿了一顿,靳野说道:“恐怕是想起来老爷子还留了不少古董吧!”
“总不能是想我了吧?”
“毕意当初……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就为了外头的情人要和我妈离婚!”
“我出世以后他没见过我一眼、没抱过我一次,也从没问过一句我的生死……以死相逼着和我妈离了婚,又任由爷爷把我带回国内……”
“是,前些年咱们封关锁国的,他们也回不来。”
“可谭叔都已经把我的下落告诉了他们……整个种花国有几个京城?有几个青华大学?他们真想找我,犯得着到现在都不来?”
靳野越说越生气。
程思宁由后面前地抱住他的劲腰,柔声说道:“靳野,你要是不喜欢他们,那我们就不理他们!”
“我们现在也不希罕他们!”
“你又不是没亲戚没家人的孩子,稀罕他们干什么!”
“爷爷、姥爷、舅爷爷那么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再说了,你还有我,还有四个小崽子呢!”
“我们都爱你,都离不开你。”程思宁轻轻地说着,还用脸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蹭了几下。
靳野深呼吸。
妻子的吴侬软语,很大程度上纾缓了他内心深处的压抑与愤怒。
他抓住她柔嫩纤白的手臂,哽咽着说道:“思思……幸好有你!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那么多的家人,还带着我走上光明的前程……思思,幸好有你在!”
程思宁用力抱住他,“对我来说,你又何尝不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伴着我,不离不弃呢?”
“靠着我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我一步一个脚印的,也能慢慢走远、走高。”
“但幸好世上有一个你,陪着我、包容我……我才不至于形只影单的。靳野,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下乡插队的时候遇到了你。”
“我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你拥有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妻子,拥有四个又健康又活泼可爱的孩子……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程思宁小小声问道。
靳野红着眼圈儿笑了。
平时他和妻子都是大忙人,但两人感情深厚,也给够了对方安全感。
所以夫妻间鲜少像现在这样,做出如此深刻的感情复盘。
靳野捉住程思宁的双手,把她从自己身后拉到面前,又将她圈进怀里……
他低下头,用唇抵住她温热光洁的额头,闻到她身上熟悉又淡甜的香气,心情一下子就平复了下来。
“好,我不会为那些不值得的人生气。思思,我会……一直爱着你和孩子们的。”靳野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