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今儿个心情特别好,她写出了她的第一篇文章,一大早就急火火地跑去找女子,准备听听她的夸赞。她一进门就跟女子说:“姐,我昨晚上心有所感,熬油点灯,费尽心思写了点儿小散文,想叫你听听,名字叫夏日荷风,我给你念念。”她摇头晃脑地念着:“镇北是个干旱的地方,耐旱的花草树木到处都是,格桑花,沙蒿嵩,杨槐树,应有尽有。景色虽说也不错,映衬着起伏的沙丘,连绵的山梁,自有北方高原的雄阔,可就是总感觉少点儿什么,象是个纯男子的世界,缺少点儿江南水乡的风韵,少了些女子的柔美。
这两天,空闲的时候,我去了哭咽河边新开的水池。看着水边随风飘动的垂柳,水面上翠绿的莲叶,绽放的荷花,我觉得镇北有了新的景致跟韵味,柔美许多。镇北可不仅仅有百丈黄沙,还有桃花潭水。镇北就象是沙漠中的水乡,草原上的海子,有山有水,风景怡人。这里有壮实的后生,也有苗条的女子,风景怡情。
镇北人管女人叫婆姨,而不是婆娘,听起来就觉得更贴近镇北女人的形象,柔美俏丽许多,就象镇北有周边听都没听说过的莲花池。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莲池边儿缓步而行,晚风习习,荷叶浮萍一片绿意。翠绿中偶而浮现一抹嫩白、粉红的小莲,就象远远望见一位袅袅如烟的女子向你飘来,叫人一时忘却身处大漠黄沙之地,恍惚间己是夏日荷风拂面过,江南烟雨入梦来,心里柔软的如同水边的柳丝,多了许多温润可人的情意。”
女子欣喜地说:“小莲,心思细腻,景致传神,有灵气,就是气韵还欠缺些,转折不尽流畅,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我晚上有空给你改改,找景星刊登出去。我家小莲有出息了,好好写,文章越写越妙,人越长越俏。”
小莲娇嗔地说:“不说了,就晓得笑话人家。你最近过得咋样,姐夫对你好吗,公婆待你如何。”女子淡然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可是爹娘教得本分,哪能由着性子胡来。”小莲把女子揉搓了一顿,不屑地说:“给我装,给我好好装。我还不晓得你是个甚脾性,这两天一定过得不错,心情好,就一本正经说起怪话来了。”女子咯咯乱笑,喘匀了气儿,才搂着小莲说:“挺好的,刘家人心善,没甚坏心眼子,我过得挺舒心的。你姐夫人挺好,憨憨的,就是个傻小子,跟你一样样甚,还没长大呢。我想咱俩是不是合计合计,瞅瞅看能做点儿啥有意思的事儿。你看咱俩做点儿生意买卖咋样。”小莲撅着嘴嘟囔道:“我只管花钱,哪里会赚钱,那不是男人们的事儿吗,咱还操这心。”女子一脸神往的样子:“你懂个甚,如今时代变了,我听说大地方的女子,出门揽工的可多了,还有自个儿做生意买卖的,有的做得还挺红火。你说咱俩成了掌柜的,是不是走路的架式都不一样,走路都是横着的,拽起来了。”小莲用小拳头捶了女子两下说:“坏死了,那咱不成螃蟹了。”女子正色道:“说正经的,这两天好好想想,看咱俩能做成个甚事,不能叫男人们小看了。”两人拉了不少闲话,小莲又帮女子干了些生活,吃过中午饭才回去。
小莲想了好几天,想破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蔫头耷脑过来跟女子说:“姐,我太笨了,想不出来咱俩能做个甚生意买卖。”女子笑着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子说:“你就是懒得想。我想好啦,咱开个上海女装店,只接待女人,专做女人的生意买卖,既新鲜,又不会叫人说闲话。我当掌柜的,你当管事的,招几个爱打扮的栓整女子做伙计。主要卖上海时兴女装,搭着卖些女人用的东西,什么胭脂水粉,什么针头线脑,什么披肩包包,什么内衣鞋袜,女人穿的戴的用的,什么都行。”小莲惊喜得一蹦三尺高:“姐,你太有才了,咱还可以弄个前店后院,在后院可以试穿衣裳,可以品茶拉话,可以弹唱绣花,弄成个女人聚会的好去处。”小莲一语惊醒梦中人,女子一脸郑重,想了想说:“小莲,说的不错。这下想到点子上了,你还真敢想。我就说,你多聪明,就是懒得要死要活的。今后你这万事不操心的懒毛病得好好改改,不然将来肯定要吃大亏。这主意好,我看能行。你回去问问爹,看咱家有空着的铺子没,如果没现成的,我去找公婆去商量。”小莲着急忙慌地说:“等不急了,太高兴了,我现在就回去跟爹娘说去,没我搞不定、拿不下的事情,等我的好消息吧。”女子看着一溜烟跑没影儿的小莲,心里一阵好笑,又一阵苦笑:“这就是个疯女子,跟我那会儿一样样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古人诚不我欺也。”
女子刚吃过晚饭,正跟男娃在屋子里闲聊。小莲一脸喜色急火火地跑来了,进门就说:“姐夫好,姐,办妥了,我能行吧。”男娃一头雾水说:“你俩搞什么鬼名堂,说得云山雾罩的。”女子把事情跟他学说了一遍,男娃说:“好事儿啊,我全力支持。这在咱镇北也算得上是蝎子巴巴,独一份了,开了咱镇北女子新文化运动的先河。小莲,你真了不起。”女子说:“咱三个如今赶紧跟爹娘过去拉拉,再商量商量。”男娃说:“能行,走吧,赶紧的,趁人都在。”三人相跟上进了堂屋,婆婆笑盈盈地说:“兰子,小莲来了,咋不早些领过来,跟娘拉拉话。”刘老爷子笑咪咪地说:“你们三个一搭来,恐怕有甚事吧。”女子说:“爹,娘,小莲刚来说了个想法,这个事儿我们不晓得合不合适,一直拿不定主意,想叫二老给拿个主意。”她把想开女装店的想法跟老两口学说了一遍,刘老爷子沉吟不语,半晌才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女子抛头露面,这要在过去就叫伤风败俗。如今民国了,是该破旧立新,弄点儿新鲜事儿,镇北也该除旧迎新了。能行,好好去弄,要弄就弄出点儿响动来。不要怕人说三道四,小莲来了,那就是说你爹也同意了,乔刘两家不说话,其它旁人说甚闲话,说了也是白说。”婆婆说:“想周全些,别着急忙慌的,慢慢来。”
三人回去商量了好一阵子,才准备歇息。男娃去了书房睡觉,女子又跟小莲躺在被窝里拉了半天,兴奋劲儿过了,才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人加上小七,四个人整天忙活这事儿。男娃给榆生去了信,学说了这事儿:“榆生,多跑一跑看一看上海咋弄的。把成衣布料,各式二样的零碎,分批托运回来。把那边的情况摸清楚,写信回来。”小莲跟女子负责店面设计,货品摆放,传单内容。小七负责领工打杂,招呼人手。男娃负责开业庆典,印刷传单。
作坊铺子两头跑,四个人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在入冬前准备妥当,定在腊月初六开业。
男娃跟景星学说了此事,正好张申也在。景星跟张申很感兴趣,三人拉了半天,张申主笔写了篇报道:“镇北女性新文化运动开启新篇章。近日,镇北商界有新店开张,专营上海女装。……。”报纸的新闻效应那是真的好。开业那天,各界头面人物,齐齐亮相,男男女女人山人海,挤得大街水泄不通,好象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似的。小七兴奋地跟小莲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可真多,你感觉威不威风,风不风光。”小莲一脸傲娇地说:“那还用说,咱这几个月总算是没白忙活,真畅快。”
乔刘两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齐齐出马,披挂上阵,忙着招呼人。乔老爷子在最好的馆子定了几桌,大人们出面招呼特邀嘉宾,男娃跟女子招呼年轻人。大家伙儿都很给面子,一片恭贺溢美之词。宾主尽欢,一醉方休,镇北人的作派,在甚场合都一样样皆。
散场以后,几个年轻人又到铺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今儿个没卖几样东西,光顾着红火热闹了。”女子不满意地说。她指派着几个雇来的女伙计打扫好店铺,专门找人把狗子跟二蛋叫来守夜,安顿两人:“第一天晚上,睡灵醒些,不要出甚岔子。”两人点头应承,二蛋说:“少奶奶,放心吧,我们俩轮着守夜,肯定出不了甚事。”
第二天一大早,女子就来到铺子敲开门。狗子打着哈欠说:“少奶奶,咋这么早就过来了。没甚事儿,都好着呢。”女子说:“稍等会儿,等那几个女伙计来了,你俩回去补个觉。”没多久,小莲就跑来了,那几个女伙计也陆续来了。几人穿扮齐整,又把里里外外打扫揩抹了一遍,才开门迎客。这一天,来的女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家伙儿招呼着女人们试衣,品茶,拉话。这般作派,女人们还是第一次经历,觉得新鲜得很。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的力量,在女人这个特殊人群中显得格外强大。这个只有女人的聚会场所,给镇北高门大户的后宅女人平淡无奇的生活,注入了一股可以自由呼吸的清风。在那儿渡过的每分每秒,都成了女人们心心念念忘不掉的轻松惬意时光。这个铺子的名声很快传遍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每天都有坐着马车慕名而来的女人们走进铺子,专为享受一小段专属于自己的美好。
女子看生意红火,专门在门口派了个小伙计站着,招呼男人们去临时歇脚,喝茶拉话。她在附近街巷租了个小院子,用来存放马车,供男人们歇息。这么周到细致的服务,叫男人们、下人们说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严词拒绝女人出门买时兴衣裳的理由,也积不下什么大不了的怨气。无理拒绝女人们打扮的正当要求,那就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没有哪个男人会那么傻,那么不解风情。说到底,女为悦己者容,受益的,归根结底不还是男人吗。容光焕发的婆姨跟灰头土脸的婆姨哪个更吸引男人的注目,更讨男人的欢心,哪个更让男人赏心悦目,爱不释手,这不也是明摆着的事儿吗。这些道理,女人知道,男人更知道,这店开得能不火吗。
镇北初冬的早晨,天气已经够冷了。刘瑞穿着缎面小棉袄,领着一伙小混混,又在街上溜达。突然一个娃娃惊恐地大叫:“有人冻死了,快看,有个小娃娃冻死在这儿了。”刘瑞好奇地上前打量,他觉得歪倒在墙角的这个娃娃好象没死透。他上前几步蹲下,用手摸了摸娃娃的手,那手竟然动了动。他用手把娃娃翻过来,在鼻孔那儿试了试:“有微弱的喘气儿。”他想了想,站起来大声说:“这娃娃没死,人命比天大,帮我把他抬回去。一人一个糖棋子,快点儿。”有几个娃娃上前抬起那个地上的娃娃,一伙人快步向刘瑞新置办的小院走去。熟门熟道,一路上轮换了好几回,一伙娃娃才把那娃娃抬到了刘瑞置办的小院。刘瑞叫娃娃们把那娃娃抬到炕上,脱光全身的衣裤,扔进找来的一个袋子里。他指派个手脚麻利的娃娃,用毛巾蘸着温水,把那个娃娃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全身上下揉搓拍打了好几遍,才盖上被子。刘瑞拿出一大盘子糖棋子给娃娃们分了,又给了那个手脚麻利的娃娃两块马蹄酥,打发娃娃们自个儿出去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