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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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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的冬天气温特别低,天晴的时候还好说,阳光照耀在这座古老的小城上,为小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街上行走着不少一脸清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呵着白气相互打着招呼。家里虽说暖和,可在家憋闷久了,镇北人总觉得还是外面舒爽。这种阳光明媚的日子,老人们也愿意出门晒晒老胳膊老腿。在阳光照到的屋檐下,圪蹴在一搭拉话。有的吧嗒着手中的烟杆子,有的筒着袖子眯缝着眼睛,一脸享福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一派安宁太平的景象。

天上阴沉的时候,镇北的大街上小巷里就见不着什么人影了。北风呼呼的刮,穿街过巷,好像把人都刮到了家里。有事儿出门的人也多是行色匆匆,哈口气仿佛都能结成水珠子掉地上冻住。

一个天空阴沉沉的午后,景星的小院里传来一阵阵爽朗的欢笑声。屋子里暖洋洋的,一屋子人都在听一个盘腿坐在炕上的小后生说话。女子挽着男娃进了屋,一眼就瞅见盘腿坐在炕上的眼生小后生。景星瞅见二人进门说:“林子,兰子,快上炕。这位就是张申常念叨的李二喜,大家伙儿都叫他喜子,双喜,刚从天津求学回来,咱社里也多个能行人,多跟他亲近亲近。”男娃脱鞋上了炕盘腿坐定说:“双喜哥,早就听张申说起你,往后多指教。”女子没跟着上炕,坐在炕沿上说:“双喜哥,张申成天念叨你,我们都盼着你回来,今儿个终于见着人了,往后社里就更热闹了。”景星挥了挥手说:“都是自己人,大家就别客气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张申瞅了大家伙一眼说:“还是叫喜子接着说,外面的局势还是挺艰难的。”喜子对二人点点头接着说:“这几年我在学堂念书,接触了不少团体。结社的人很多,我也入了几个社,常听他们说当下的局势。如今天津的东洋人,西洋人很多,大街上常能瞅见。各方势力都在活动,鱼龙混杂,风云变幻,一时也分不清瞎好。学生们都对东北沦陷很气愤,整天骂公家无能。回来的路上,也不是很平稳,北方现在看起来到处乱哄哄的。回来这几天,感觉咱这儿还安稳些。我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些新出的报刊书籍,大家伙儿有空看看。往后大家伙儿多关心关心时事,我感觉往后会越来越乱,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女子没上炕,就坐在炕沿上听着大家伙儿拉话,也不咋插言。男娃倒是兴奋的很,跟喜子问这问那的。女子从男娃那听来不少张申跟他说过的喜子的事儿:“多年以前,喜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张申把他领去在天津念了几年书,洋学堂、武学堂都上过。喜子做事豪气,为人义气,张申打小就喜欢跟他一搭念书耍耍。听张申说,喜子家原来在镇北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只是爹不成事,把家业败光了,年轻轻一蹬腿走了,留下孤儿寡母讨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在学堂里,喜子很讨喜,跟张申对脾气,走得很近,两家人关系也不错,去天津还是张申提意,他爹张罗的。前几天张申说喜子来信说了,这几天就要回来。文学社又要来一员干将,这是件好事儿,看他特别兴奋,一直跟景星唠叨个没完。回家问林子这人咋样,林子说过去没打过甚交道,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他家的事儿,好多还是听张申说的。好象喜子老家在绥德,他太爷爷中过举人,在镇北公家那里谋了个差事,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他爷爷那辈儿大部分回了老家,只有他爷爷留在了城里,教书育人,守着镇北的家业。可惜就他爹一根独苗,还是个败家子,早年间在镇北出了大名,仗着祖宗的威名无恶不作,横行城里,听人说他爷爷就是叫他爹给活生生气死的。喜子没象他爹,打小就识眼色,见人三分笑,人又长得俊朗,那是人见人爱,人说人夸,都说李家小子改性了,没象了他爹。”

一屋子人听喜子在那儿讲故事,聊得很开心。景星还特意从大馆子里叫了些酒菜,在屋子里摆了两桌,给喜子接风。女子一直认真听着小后生们在那儿胡吹冒撂,也不多插言,只偶尔应承几句场面话,跟男娃一搭敬了大家伙儿一圈酒。她没上炕,拉着男娃跟年岁小的后生们坐在脚地上的那桌,任炕上的那些年岁大的后生们在那儿豪气十足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评说着四海内外的政局时事。天黑定了,大家伙儿才散场。女子跟男娃相跟着跟大家伙儿道了别,慢慢在冷风中回家。

一路上,望着镇北初上的万家灯火,女子感觉今儿个真是个好日子,仿佛天气都比往日暖和了许多。她心中更加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见识见识那些对她来说依然陌生,只停留在书本上的新鲜事儿,亲自瞅瞅别人嘴里新奇的大世界。

社里有天聚会的时候,张申说他也要给喜子接风洗尘:“我想着喜子馋拼三鲜了,就找了个镇北土菜馆,大家伙都要去啊。”景星说:“那就早点去吧。”一群小后生说说笑笑往外走,女子不想去,准备告辞回家。喜子瞅见她有些为难就说:“我刚回来,还不熟悉咱镇北的事儿,多个人多提点一下也好,一搭去吧。”景星劝说道:“社里的活动没几回,这次是给喜子接风洗尘,小莲,劝劝你姐,去吧。”小莲蹦跳着过来,挽住女子的胳膊摇了摇说:“姐,人家想去吗,又红火,又热闹,多痛快。”男娃恳求说:“家里没甚事,去吧。”女子瞅了男娃一眼说:“好啦,好啦,再说不去,就是我的不是啦,走吧,还等啥呢。”她点了点小莲的额头说:“就晓得闹腾,服你啦,走啦。”

一伙人去了馆子里张申早定好的屋子,桌子上凉菜都上齐了。几人推来推去,景星坐了主位,喜子跟张申在旁边相陪,女子挨着男娃坐在一边,小莲坐在女子身边,其它后生们也陆续坐下。景星说:“喜子回来了,我跟张申特邀他加入进来,大家伙儿往后多亲近亲近。来,大家伙儿先喝一杯。”大家伙儿干了,景星招呼大家伙儿吃菜,又叫喜子,张申提议了一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后生们就热闹起来,个个轮着走关敬酒。瞅着差不多了,女子叫上小莲也去走了一关。大家伙儿挺照顾两人,抿一抿就成。大家伙儿走完关,景星提议:“咱来个五言接龙,谁接不上喝一杯酒,接着往下走。走一圈,谁也接不上,谁第一个喝酒,谁重新开头。不能说现成的古诗,得现编。我先起个头”他说了一句:“大漠月如水。”喜子接了一句:“秋风马上行。”男娃接了下句:“边关来邸报。”女子收了尾:“披甲传营兵。”小莲起头,眼珠子一转说:“秋水催人泪。”旁边几个小后生抓耳挠腮接不上、接不对,一个个喝酒过了,一会儿就轮到了张申。他早想好了,立即接了一句:“当空雁北飞。”景星接了一句:“月明人不寐。”喜子接了一句:“夜夜思君归。”男娃重新起头,瞅了婆姨一眼说:“都说元宵好。”女子乐了,直接说:“人人吃不够。”小莲说:“满街灯笼照。”下手的小后生说:“个个啃羊肉。”大家伙儿哄堂大笑,算他过了。接下来的后生起了个头:“喜子回镇北。”后面的后生说:“会说又能吹。”另一个后生说:“能打又牢靠。”接下来的后生说:“一人来两捶。”大家伙儿哄堂大笑,女子跟小莲笑得都快岔了气。男娃笑着拍了喜子两下,景星赶紧捶了喜子两下。一伙小后生跑过去,搂的搂,抱得抱,拧得拧,都去占便宜,捶了喜子两下。皮糙肉厚的喜子,等大家伙儿捶够了,笑够了,站起来跟大家伙儿说:“谢谢诸位的捶头,我敬大家伙儿一杯,我先干了。”大家伙儿赶紧端起门杯酒干了,就连女子跟小莲都干了。这一闹腾,气氛立马热火起来,

张申说:“我提议喜子给咱唱个酸曲,我听过,唱得可好了。我提的,喝一杯。”他端起门杯酒干了。喜子说:“来就来,谁怕谁。”他张嘴就来:“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我来看妹妹,半个月我就跑了十五回,十五回,把哥哥我就跑成个罗圈腿。”景星头一次听到这曲子,喜子唱得又有情调,还站起来比划了比划。喜子嗓子好,吐字清晰,景星一下就听懂了,也快笑岔气了。张申在旁边瞅见,赶紧站起来,给他揉了揉,捶了捶,景星才好些了。他喘匀了气说:“咱镇北人太有才了,甚事从嘴里说出来,都是个笑话儿。比天津人的相声还好笑,真真笑死个人。”

接下来,在场能唱的不能唱的,都唱了几句。一伙人唱着、喝着、吃着,时间过得特别快。男娃早打发馆子里的伙计,去自个儿家叫了几辆马车,在馆子外面候着。众人出门,三三两两上了马车,男娃安顿伙计们把这些醉打马虎的后生都一个个送到家,别出甚岔子。他拉上婆姨跟小莲上了狗子赶的马车,先把小莲送回乔家,才跟婆姨回了自个儿家。

喜子回到镇北,就去学堂谋了份教格物的差事。他跟学堂里的老人很熟,毕竟他爷爷曾经是这里的教习、山长,人不在了,情份还在。喜子很喜欢去文学社,基本上每聚必到。他很喜欢那儿的气息,那里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小后生,还有小莲:“那个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小莲,那个窈窕俏丽眼睛会说话的小莲,那个爱说爱笑顽皮可爱的小莲。”他深深的被小莲吸引,他觉得他喜欢上了小莲,可他现在没资格儿女情长,他还有许多事儿需要去做,他没时间悲春伤秋、谈情说爱。他克制着感情,每次见到小莲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跟她说不了几句话,可他能感觉到小莲好象也喜欢上了他,有意无意的找他说话,两人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暧昧地相处着。

小莲觉得喜欢上了人,年岁还小青春萌动的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上了那个小后生,那个栓整的绥德男人。她只是喜欢偷瞄他两眼,喜欢跟他拉话,喜欢听他讲外面的故事,喜欢他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样子。也不晓得为什么,最近一个人的时候,小莲就常常会发呆,一坐就是好半天。她脑子里经常会浮现喜子的模样:“喜子壮实硬朗的身板,喜子时兴挺括的衣裳,喜子有棱有角的面容,喜子微卷稍短自然向后梳理的头发,喜子浓黑的眉毛鬓角,喜子大宽的双眼皮,喜子肉肉的卧蚕,喜子黑亮的眼睛,喜子笔挺的鼻梁,喜子红润的嘴唇,喜子偏白润泽发光的肤色,喜子刮得很干净泛着些淡青色的下巴,喜子温暖有力的大手。喜子滔滔不绝说话的样子,喜子义愤填膺拍桌子的样子。”这些都能叫小莲回味很多遍,小莲的心里已经是满满的喜子,她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后生。

女子觉得最近小莲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又看不明白、想不清楚。她私底下拉话的时候,旁敲侧击问小莲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小莲瞪着大眼睛说:“没有啊,我就是挺喜欢去文学社,听大家伙儿讲故事。那群小后生都挺不错的,好有学问的样子。我喜欢跟他们拉活,他们懂得真多。”女子一头雾水,始终也没有明白过来,小丫头片子这是春心萌动、秋波荡漾了。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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