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星一天一天上心了,没事的时候就想起女人,越想心里越放不下,胆子也一天比一天大:“真是色胆包天啊。”景星晓得女人大半是欣赏他:“拉拉话、谈谈心、调调情还行,谈情说爱、山盟海誓还差十万八千里。她心里爱的始终是那个爱她、疼她、依恋他,又不吭不哈跑去革命的小男人。她心里自始至终放不下那个目光清澈、心地纯净、温润如水的小男人。可惜如今相见晚,红颜已作他人妇,奈何,奈何。”
景星晓得女人在故意躲着他,心中有深深的遗憾,也有淡淡的宽慰:“就让我们成为才学上的知音、灵魂上的知已吧。只要你好,一切都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甚在朝朝暮暮。”
女人跟景星好上以后,就打发栓子去军营里打杂,慢慢熟悉军旅生活,也结交些大哥。栓子如今十来岁了,正是好奇心强,学东西快的时候。她听景星说:“栓子会养马,又勤快。军营里的人都爱使唤他,也挺照应他。如今吃得好,睡得好,个头窜得挺快,已经在军营里好好安顿下来了,你把心好好放回去,我会照应好他的。”
栓子进了军营,如鱼得水,很喜欢这个地方。他打小干生活,不怕吃苦受累,心思又灵巧,干啥一学就会,几年下来就成了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马倌。人人都愿意给他讲故事,教本事,拳脚打枪都像模像样,打探消息、行军训练的事儿也听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拜了好几个心眼实诚的大哥,以后自有不少的用项。
女人就这样一直平静地做生活,踏实地过日子,尽量减少去文学社小院的次数。景星来铺子次数多了,又有了啥新鲜事儿才偶尔去一次。两人就这么不温不火断断续续的好着,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有人私底下嘀咕,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臆想。女人下午得空就回家陪公婆聊天,看看书,逗逗娃。刘老爷子看儿媳妇挺顾家,孝顺贤惠,也没把那些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放心上,从来没在儿媳妇面前提过。刘老爷子也为难:“大小子现在都没个准信,托人打问也没个消息,快两年了,家里门外苦了儿媳妇。”
小莲走了,只给女人留下一个纸条:“我去革命了。”
这两年,女人生下月月以后,留在家里干生活的时间比较多,小莲常过来帮女人带娃娃。
小莲在女人出嫁后就有些心神不宁,有事没事常来女人这儿坐坐,帮女人干点生活。后来她心里有了喜子,更喜欢上社里坐坐耍耍。喜子成亲以后,小莲伤了心,老长时间都提不起精神,也不爱往外跑了。这段时间她又开始老往外面跑,也不晓得干些甚,谁问就支支吾吾的,在女人这儿说家里忙,在家里说在女人这忙。她来女人这儿帮忙带娃娃,跟女人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问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女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小莲在外面有人了。她问那些话,拉那些事儿,都是为了下决心啊。”女人晓得她跟男人跑了:“跑去革命了,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刘瑞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从铺子里捞钱:“大嫂看得紧,上铺子吵闹了几次,给几块大洋,就打发了。以为是小娃娃好糊弄,大哥不在,这份家业迟早是我的,一个外姓人能翻了天。”刘老爷子不爱搭理他,如今又欠了一屁股债,整日里心急如焚、坐卧不安,他终于咬牙切齿发了狠,带着柱子跟虎子,叫了一帮结交的黑道小混混,趁着夜黑风高,里应外合强抢了家里的嫁妆店,把值钱的好东西洗劫一空。世道本就不太平,强人一天比一天多,这几年有好几家铺子被人抢了,刘家铺子被抢,也没甚稀奇的。女人总感觉事儿没表面上那么简单,跟刘老爷子说了心中的疑惑。刘老爷子半晌没吭气,郁闷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家门不幸。”事情过后,刘老爷子去了乔家大院,跟亲家嘀咕了半天,回头就秘密进了一批短枪,一水的德国驳壳枪,挑了批精壮憨厚的小后生,托人请了个教官,在金鸡滩大海子边上,瞅了个僻静地方训练起来,心里也安稳不少:“世道真的变了,万事小心没大错。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事处处透着蹊跷,恐怕跟二小子脱不了干系。可那又能咋样,家里只剩下这一根独苗。大小子也不晓得死哪去了,来个信也好啊。”
刘瑞自以为得计,不动声色地逍遥,消停了大半年:“这次捞的钱不少,够花一阵子的,花天酒地的日子就是舒坦啊。”小兄弟们跟着大哥混得也是风生水起,越来越会拍马屁、拍胸脯,拍得他晕晕乎乎的,都不晓得姓谁了,真以为自个儿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一天天衣着光鲜,派头十足,人五人六地阔了起来。
这段时间,好象整个世界都不太真实,神色恍惚的景星心是灰败的:“大帅的去世实在太突然,太蹊跷了。没人知晓当日还有一个人被子弹击中受了重伤,那个人是大帅的副官。那可是我爹,他莫名其妙受了伤,至今昏迷示醒,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自打堂叔遇刺身亡,大帅就成了族里的顶梁柱、定海针。如今大帅离奇身亡,爹再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该咋办吗。如今房塌了,海崩了,整个世界都象是关中地震过后的残垣断壁,遍野尸骨,黄河决口过后的泥泞沼泽,遍地恶水。给大帅守灵的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强留下来,死都不晓得咋死的。”
扶灵回乡这几天,他又动摇了:“大帅咋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得查个水落石出吗。如果没事还行,真要是叫我查出点什么,也不晓得自个儿会做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哪怕付出生命,哪怕掀起腥风血雨,血流成河,激起滔天洪水,山崩地陷。何况这里还有卧病在床,命在旦夕的老爹。心心念念,幻想海枯石烂的女人。我都放不下。”
在七七四十九天祭奠大帅的日子里,他想了很多。从拜祭大帅的人当中又了解到一些原本不晓得的情况,有家里人搜集分析的情况,有他临走安顿的人手探查的情况,有女人搜集的一些情况,还有社里朋友兄弟们道听途说的一些情况。他将这些各种渠道得来的东西汇集起来,大帅暴毙这件事儿更显得扑朔迷离,他一条一条梳理,一条一条分析,一条一条过滤,得出一个结论:“大帅被人谋杀几乎板上钉钉。”
他决定回镇北查明真相,给自个儿一个交待。他以照应老爹,善后变卖私产的理由,光明正大回了镇北。回去了,他才晓得真相没法明查,只能暗访了。他发觉好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抹去一切的真相,大家伙儿对待他表面上还是称兄道弟,客客气气的,酒照喝,诗照吟,就是谁也只字不提大帅的事儿,所有人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他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了一个千古不变的真理:“人走茶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