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天到了,凛冽的寒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春的气息一天天弥漫在田间地头。薛芸提着篮子出了家属区,上了小路,没多久就瞅见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两人跟前:“爸,妈,我来了,干点儿啥好呢。”薛勇头也不抬说:“替你妈撒种子。”她娘把手中提的篮子递给女子,用手巾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慢慢干,不着急,别累着。我回家喂猪,你跟你爸干完生活快些回来吃饭,妈给你俩做点儿好吃的。”薛芸轻轻摸了一下她娘已经圪出成核桃皮的脸:“啥好吃的。”她娘嘿嘿一笑:“回来就晓得了。”
薛芸看着她娘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定定地出了神,她爹不满地说:“愣着干啥,干生活啊。”薛芸往她爹用锄头刨出来的坑里撒了一粒事先泡过的种子,用脚不轻不重地拨拉两下,又踩了一下。两人一人刨、一人撒,配合默契,就走到了地尽。薛芸喝了点水,薛勇抽了根烟,两人歇缓了歇缓,又继续干生活。太阳越升越高,晌午时分,两人就干完了。歇缓够了,两人拾掇好家活什儿,相跟上慢慢悠悠往家走。薛芸瞅见田间地头野生野长的小花,就兴致勃勃地弯下腰采几朵。一路下来,各色的野花采了一大把。回到家,她认真地把采来的花放在自个儿屋子里事先洗刷干净的黄桃罐头瓶子里:“瓶子里提前灌了半瓶子水,花可以插五六天不蔫巴,瞅着就神清气爽心情好。”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门去了爹娘住的屋子。一进门,她就闻见一股包子味,早饿了的她端起她娘盛好荞面生子粉的碗,喝了两口汤,就抓了一个包子开吃:“包子馅是猪肉粉条的,咬一口喷香,真好吃。”她一口气吃了三个,才开始把生子粉喝完。她很没形象地拍了拍肚子,起身下了炕,准备出门。她娘说:“又去哪儿野去呀,如今回来下地务农了,就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有事儿没事儿跟那帮灰小子瞎混,多念念书,说不定能考上哪个厂子进城里头了。”薛芸嘿嘿一笑,朝爸妈吡了个牙,一溜烟就跑了。她娘埋怨地说:“这么大了,就晓得疯跑疯逛,你也不管管。”薛勇抽着烟慢悠悠地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没看出来,她有事儿没事儿总爱往二蛋家跑吗。老的小的,关系处得可好了。”她娘恍然大悟说:“她是不是早跟明远好上了。明远不是早当兵去了吗,这能指望。”薛勇慢条斯理地说:“晓得个甚,当兵不会复员啊,我估摸着,你要慢慢准备嫁妆了,这一两年,明远就回来了。我其实不咋愿意,你说这辈分一乱,往后咋拉话打搅吗。别扭,太别扭了。”她娘倒不在意这事儿:“各论各的呗,咋亲咋叫,多大点儿事儿啊。”
“亲爱的芸:
时别多日,分外想念。我在这儿一切挺好的,就是这地方特别的荒凉,无人区特别多,挺无聊的。空闲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的音容笑貌,想起你毛茸茸的眼睛,黑油油的头发,红嘟嘟的嘴唇。你还好吗,咱俩的事儿,我跟家里谈过了,家里人没说什么,就说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拿主意,只要不找后账就行。我咋会后悔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喜欢你,一辈子喜欢你,生生世世喜欢你。
明远。”
“明远;
我如今不念书下地劳动了,我晓得自个儿不是那块料。书念不成了,可我还是挺怀念念书的时候。那时候有你有我,那时候多畅快,开心自在,甚心不用操。如今烦心事儿还挺多,吃了好几回亲事,个个一碰面,说得不是家长里短,就是娃吃、吃娃,怪烦的。不晓得你一个人在那儿孤不孤,想没想人家,想得多不多。
我一点儿也不想你,过得挺开心的。如今的后生可骚情了,好多后生在跟前献殷勤。我觉得他们个个都比你强,比你好。你再不回来,我就不想等你了,选一个好的嫁了算了,嫁给谁不是嫁呀,为甚一定要等着你,心心念念嫁给你这个没良心的。
想你的芸”
“亲爱的芸;
时间过得真快,弹指一挥间,曲指一数,我已经入伍当兵四年了。我想好了,递交复员申请了,不日就能回家了。你还要我吗,没跟哪个不要脸的骚情货跑了吧。纸短情长,回来再拉。
明远”
娶薛芸进门那天,金鸡滩成了一片人的海洋。每家每户都在待人,城里的好厨子都请来五六个,家属区的巷道里挤满了来往的客人。亲戚六人能脱开身的全来了,信子、凌子,沐生全从外地赶了回来。退休在家的老黑成了总管,男人成了司仪,两人配合默契,把个亲事操办的妥妥当当。农场的食堂,平常就是开大会的地方,如今布置成了成亲的礼堂。土洋结合的仪式叫镇北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吃亲事的人们都边吃喝边议论着这场并不寻常的亲事:“崔、薛两家办亲事,背后是乔、刘两家。这亲事,连专员都来了,派场大得没边了。刘家的大小子也来了,面子够大的。香港大老板啊,洋气十足,那派头。这亲事办得真热闹,跟过年看的晚会似的。”
过后很长时间,人们才意识到,这两个扔到人堆里无声无息的年青人背后站着些什么人,两人安贫乐道多不容易。婚后,两人一如既往,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家安在了农场家属区,娃娃大些上学了,也在农场小学背个小书包走路去念书,没有人真正了解、理解这一家子人的想法、做法,也没有人晓得这一家子人究竟过得是咋样的日子。过去的种种,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回忆与负累,更多的是怀念与厚重。不是人们想不到,而是这个时代,世事变得太快,事情已经早早跑到了普通人认知前面,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