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文学社的时候,王凌专门跟社长打听了一下“英语角”的事情。听了社长的一番话,他才明白“英语角”就跟赶集差不多:“定时定点集会,在那儿只能说英语,挺有意思的地方。”他打问清楚情况就没再多问,只是暗自决定有空就去玩玩,也听听别人咋说的:“闭门造车是没办法学好语言的,多听多说才好。这可是王老师说的,他说他就是这么学会的。”
没多久,他就拉上怀远去了“英语角”。怀远不想去,王凌说:“去了那儿,你就带个耳朵,不要说话,你想说啥都忍着,就只说好,人家说啥,点头就行。”怀远不情不愿地叫他生拉硬拽去了。王凌没想到,那儿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栓整洋人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穿得干净利落,下巴刮得铁青,脸色白皙,蓝色的眼睛,象大海一样深沉。”王凌鼓起勇气拉着怀远上去结结巴巴地打招呼:“”你好,晚上好,你好吗。”男人笑了笑,客气地说:“你好,不要紧张,慢慢说。”王凌镇定了一下说:“你好,我第一次来这里,这儿人挺多的。”男人耸耸肩头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你是哪个系的。”王凌说:“历史系。”男人夸张地说:“噢,上帝,我也是学历史的,这次来中国,就是来学中国历史的,见到你真高兴。”
两个人你来我往谈得热火朝天,怀远就在旁边站着傻傻地听着两人聊天,不晓得该走还是留。所幸“英语角”聚会的时间不长,怀远跟着王凌跟男人告了辞,才往宿舍楼走。王凌说:“这个美国人太能拉了,就是一话痨啊。”怀远耷拉着脑袋恼悻悻地说:“你光顾自己聊高兴了,我就没听懂几句,不晓得你们聊了些什么,无聊死了。”王凌搂着他说:“我决定了,从今往后,天天给你补习英语,直到你能自己混英语角为止。”怀远大喜过望地说:“真的,凌子,你真得愿意帮我补习英语。”王凌说:“那必须的,谁叫咱俩关系好呢,我可不会把你丢下一个人玩去。”怀远说:“那我一定好好学,迎头赶上,尽快出师单练。”
开学那几天,宿舍里整天阴云密布,大家伙儿只要瞅见阿拉要进出就上床,有蚊帐的放蚊帐,没蚊帐的面壁睡。阿拉感觉出大家伙儿的冷淡,渐渐也正常了,不再找大家伙儿的茬儿乱说话。
安稳宁静的好日子没过多长时间,阿拉有天在宿舍门口等着王凌回来就骂:“侬个乡下人,脑子坏掉了。从小没人教,呆头呆脑。什么事儿都敢干,白相白相,侬,白相人。”阿拉边开骂边还推推搡搡的,王凌火一下就上来了,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把阿拉摁地上劈头盖脸暴捶了一顿。这下消停了,阿拉捂着脸,瑟瑟发抖了半天,鼻青脸肿的甩门走了。陆续回来的大家伙儿面面相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王凌也是一头雾水,不晓得阿拉发得哪门子的神经病。很久以后,王凌才晓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仇怨已经结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跳梁小丑,能成个什么事儿。”
打那儿起,宿舍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愿意待着。直到有一天,阿拉不晓得咋做到的,他竟然调换了个宿舍。另一个同学成了新舍友,他叫童万华,一脸横肉,班上有名的二横。大家伙儿平常就不愿跟二横打交道,听说那个宿舍的人都怕他,横行霸道惯了。大家伙儿一张张苦瓜脸,王凌心里叹了口气:“刚走游魂,又来恶鬼,真的是够倒霉啊,就不能过几天安稳消停日子吗。”
二横瞅见没人搭理他,新来乍到,收敛了许多,一时三刻没闹出什么事儿。大家伙儿松了口气,渐渐开始有说有笑起来。马上大三了,大家伙儿在字校里活动挺多,各人找各人的乐子。没到熄灯睡觉时间,大家伙儿都不大回宿舍。二横好象谈上了恋爱,隔三差五晚上不回宿舍,也不晓得在哪儿混去了。
王凌跟怀远还是形影不离,偶而还会有一个身影跟着,她叫方琴。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方琴成了文学社成员,逢会必来。今年当选社长的高年级学生叫万鸿明,他很欣赏她,隆重跟大家伙儿说方琴是个才女,叫大家往后多帮助新社员进步。方琴很会说话,很讨喜,社里的一伙后生们有意无意都喜欢跟她搭话。王凌倒没觉出什么,不咋爱说话,就是有话也多是悄悄跟怀远说。
社里排练话剧《雷雨》第四幕的精粹浓缩版,全长二十分钟。社长说校庆晚会上要演出,人人都要出演,不可或缺。社长亲自出马演周萍,王凌演周冲,怀远演鲁大海,方琴演四凤,高年级同学演其它主要角色,低年级同学跑龙套,打杂儿,拉幕布,抬布景。
他去闫老那儿做客的时候,跟闫老师讲了这事儿。闫老听见了插话说:“雷雨是部好剧,有张力。人生性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压抑久了就会扭曲爆发出问题。雷雨好就好在写出了人性的复杂,自由的渴望,强权的丑陋,要慢慢品。”闫老师说:“话剧锻炼人的语言表达能力,投入角色,声情并茂才有效果,才会打动人,看完你们的表演再评价。周冲这个角色挺适合你的,好好演。”
听过老师的教导,王凌很用心,全剧通看,全文通读,改写的剧本全文背诵,周冲的台词更是滚瓜烂熟,铭记于心,排练时张嘴就来,不打绊子。社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凌子用心了,大家伙儿都不要掉链子,出岔子,丢了咱文学社的脸。”
排练了好几个月,校庆的时候出演,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很投入。演出很成功,反响不小。过后,很多人花钱买票跑去“人艺”看全剧。文学社的全体成员是去过“人艺”看过全剧的,王凌看过之后感慨良久:“经典就是经典,不服不行。”
镇北街头出现了一伙又一伙拎着录音机,穿着喇叭裤,理个飞机头的小年轻。他们戴着蛤蟆镜,吹着口哨,呼啸而来,呼啸而过。暑假的时候,王凌时不时在大街上就能看到。他问沐生:“西安也这样么。”沐生搂着他的肩膀说:“西安满大街都是,多着呢,要不咱俩也整成这样,爽一爽,洋活洋活。”王凌一脸无语地说:“婆跟妈这一关能过,不拿剪相向,我王字倒着写。”沐生咯咯乱笑:“你还真鬼,王字倒着写不还是王字吗。笑死我了,说实话,我也不敢。走吧,走吧,去老院看看舅舅们,听说六舅、七舅都在。”王凌说:“行,啥时候去乔家庄转转,五舅爷可好了,常捎话叫咱俩去吃好吃的,跟娃娃们讲讲京城跟西安的新鲜事儿。说见多识广,闻多也识广。”沐生高兴地说:“就是的,哪天咱抽空去那儿呆几天,再到金鸡滩呆几天。游游泳,骑骑马,多好耍,不比在街上瞎溜达强。就这么定了,这次一定好好耍耍,好好吃喝吃喝,外头的饭就是没咱镇北的饭好吃。杏花姨做的三鲜,五妗子做的米凉粉太好吃了。”王凌说:“那就这么说定了。赶紧走吧,你看那儿就有一伙,其实也怪好耍的。”沐生不屑一顾地说:“流里流气的,有甚好的。”
快乐的暑假一晃就过完了,王凌跟沐生相跟上顺道去西安看过向阳,就一个人回了京城。开学没几天,社长说:“咱组个迪斯科舞队吧,可好耍了。”方琴说:“是挺好的,学校里不少人在跳,说不定哪天学校举办晚会,咱就能跳一个出个节目呢。”王凌说:“能行,可咱不会呀。”社长说:“那有啥难的,咱每周末去跳一次。我认识一个跳得特别好的,太眩了。我请他给咱开小灶,吃独食,肯定甩其它人十万八千里。”
怀远很刻苦、很认真,学什么都有板有眼的,半年多下来,秋天的时候,己经差不多能在“英语角”混了。王凌说:“你假期也没闲着吧。”怀远得意地说:“暑假的时候,我边上地营务庄稼,边背单词。熟能生巧吗,如今词汇量有五千多了,能听懂的也有两三千了吧。”王凌惊讶地说:“怀远,不错啊,进步神速啊。”怀远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原先就会一点儿,小的时候老师给我教过一点儿,我的老师英语水平挺高的,我觉得跟你差不了多少,能说会写,还会唱英文歌呢。就是原先不敢唱,晚上就我们俩的时候,躺在被窝里黑天半夜才敢说、敢唱,还叫我千万不能出去说这件事情,不然会有麻烦。”王凌说:“我是我爸教照的,不然哪有这能耐。如今跟洋老师混熟了,晓得他的不少底细。他叫迪曼,他给自个儿起了个中文名叫王志。他最近几回每次都邀请我去他住的地方坐坐,他说他那儿有咖啡喝,有面包吃。我想来想去,准备去洋老师家串串,你能跟我去吗。”怀远说:“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人家洋先生是叫你去做客,我可听不懂你们聊些什么,等以后水平提高了,混熟了,再去吧。”王凌也没勉强:“确实,人家洋先生只邀请了自己一个人。出于礼节,带怀远一搭去,确实不合礼仪,往后再说吧。”
他接受了洋老师王志的邀请,跟着老师去了他家里。家里只有王老师一个人,王凌说:“老师,你一个人在中国吗。”王志笑眯眯地沏着咖啡说:“先喝杯咖啡,尝尝,如果感觉苦多加点方糖跟牛奶。”王凌不客气地说:“谢谢老师,我自己来就行。”他老实不客气地倒牛奶放方糖,用小勺搅匀,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跟老爸从上海带回来的差不多,就是味道更加浓郁一些,闻着好象更香一些。”
两人坐在沙发上品着咖啡,王凌说:“老师,你有婆姨娃娃吗。”王志悠然地喝了一口咖啡说:“有啊,都在加州的农场。我家里有个小小的农场,有河流穿过中间,还有一片小小的草场,喂两匹马、几只羊,真是怀念啊。”王凌不解地说:“那你到中国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