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完苹果,把果核放在桌子上,又感觉不合适,拿起去了外屋,看见灶火,觉得扔这儿不错,就走过去把果核扔进去,又回了里屋。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本《李自成》,脱鞋上炕坐在炕桌跟前看书。他盘不了腿,只好靠在炕上摆着的箱子上,把腿伸到桌子底下。借着自然光看了几页书,他就被深深地吸引进去,没注意有三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
乔兰定定地看着这个端本书正看得入迷的小后生:“小后生面皮白净,理个小分头,头发上不晓得抹了什么,蓬松有型,纹丝不乱,一看就跟信子有几分相象。”王凌叫了一声:“震子,看谁来了,这是奶奶,这是叔爷。”刘震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奶奶,叔爷。”他愣了愣,赶紧把书放桌子上,忙活撩乱站起来,差点儿顶到房梁上,居高临下拘谨地看着脚地上立站着的三个人。乔兰一下被逗笑了,王凌上去把刘震拉着坐下说:“别拘束,跟自个儿家一样就好。”乔兰跟强子上炕盘腿坐好,她仔细打量着刘震说:“震子,你都这么大了,好,好,好。”刘震用手抱着腿不好意思地说:“我盘不了腿,不怪我吧。”乔兰慈爱地笑了笑说:“没关系,你爸也盘不了,随意就好。听你爸说,你还在上学,念些啥书呢。”刘震说:“会计、税务、文学、历史什么的,我比较喜欢唱歌。老爸非叫我学会计,说唱歌他不反对,学门谋生的手艺也很当紧。上完大学,随便我干什么。”
强子说:“震子,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叫凌子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好好瞅瞅咱镇北是个啥地方,也见见亲戚六人,认个亲,认个门。”刘震说:“我放假了,这次回来,我也想多呆呆,多转转,过一过田园生活,去大海子唱唱歌。”王凌说:“沐生有个设计没做完还呆在西安,一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搭去大海子。你明儿个跟我先在城里头转转,后儿个我带你去乔家庄住两天,见见舅爷爷们。”刘震冲他笑了笑说:“都听你的。”
王凌出门把刚顺道买回来的凉菜装盘端上来,拿了瓶汾酒,叫叔爷跟刘震先喝着,又去烧了壶奶茶,没多久就提进来,给一人倒了一碗:“震子,尝尝,看喝得惯不。我妈一会儿就回来了,晚上咱吃大烩菜。我先去把肉揽上,把山药削好。”乔兰说:“我去吧。”王凌说:“婆,你就好好坐着,跟震子多拉拉话,我能行。”
刘月回来,跟刘震打个招呼,就赶紧去做饭。没多长时间,王凌就把大烩菜端上了桌。虎子跟婆姨娃娃回家都过来打了个照面,帮忙相烘做饭。一会儿,三鲜、馍馍、油糕都端上了桌。炕上炕下坐满了人,一家人说说笑笑,虎子跟王凌陪着刘震把酒喝好、菜吃好,才相烘着把碗筷拾掇干净,倒上清茶,拉散散话。虎子一家子跟刘震道别,回了自个儿屋子。刘月晚上要值班,拉了一会儿就去睡了。老两口陪着刘震拉了半天,也回自个儿屋子睡觉。
王凌说:“震子,困不困,习惯跟我一块睡不。”刘震说:“没关系,我也常在宿舍住,一个屋子有三个人呢。”王凌说:“你们宿舍人真少,我们六个人一个宿舍,上下铺,可热闹了。”王凌说:“那我带你去茅房,放水上炕。今儿个喝了不少,起夜有尿壶,不用出去。”
王凌把炕桌放好,把被褥拿出来铺好。两人熄灯钻进被窝,睡在一面炕上拉话,刘震说:“哥,为什么我爸跟你爸回来没几天就去上海了,上海好吗。”王凌说:“挺好的。国内如今有三大政治经济金融文化中心,京城、广州、上海。三足鼎立,支撑着经济的发展。大舅挺有眼光的,第一站就瞄上了上海。我觉得将来总有一天上海会取代香港的地位,那也是咱的老地盘,过去开过铺子,外公在那儿呆了好多年。”刘震说:“哥,那上海是咋发展起来的。”王凌说:“上海的地理位置好呀,得天独厚,位于国内第一大河长江的出海口。它的兴盛、繁荣来源于两场战争,就是由于战乱发展起来。第一次是鸦片战争,第二次是太平天国战争。一场外战叫广州衰落了,徽商、广商都跑去上海做生意买卖。一场内战叫苏、杭的商人都跑去上海躲避战火,上海就吹气球一样发展了起来。在民国那会儿,上海、广州、京城是当之无愧的三大政治旋涡、台风中心,好多大事情都发生在这三个地方,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上海是个很神奇的城市,过去洋人、买办、外贸三位一体,打造了一个世界级城市。解放以后,出于各式二样的缘由,换成了香港,我想往后还得换回来。”刘震说:“哥说得有道理,我觉得上海挺好的,过两天我也想去看看。”王凌说:“那还不容易,我陪你去都可以,那也是我的另一个家,爷爷、奶奶就在那儿呢。”
第二天一大早,王凌拉着刘震在镇北的老街上跑步,一直跑完老街才停下来,迎看朝阳慢腾腾往回走。半道上,王凌带着刘震走进小店,叫了两碗羊杂碎,两个猪头肉夹馍。刘震吃得满嘴流油,直说好吃。两人出了小店,慢悠悠往回走。一路上王凌讲着镇北的传说,镇北的历史,镇北的跨街牌楼。
到家,老两口叫两人一人又喝了半碗奶子,坐在炕上拉了拉话,四个人就相跟上出门,去了莲花池。荷花开得正好,杨柳随风飘荡,清风拂面,凉爽宜人。乔兰跟刘震讲莲花池的故事,讲大帅开池,讲飞机轰炸,讲莲心亭,讲信子小时候的有趣故事,逗得刘震咯咯直笑:“我爸小时候真聪明。”强子叔讲走西口,跑蒙古,讲小时候干得调皮捣蛋事情,刘震说:“爷爷小时候也挺好玩,冰车好玩吗,比滑冰还好玩吗。”王凌说:“好玩,各有各的乐趣。小时候我经常滑,上手快。我在什刹海也滑过冰,香港能滑冰吗。”刘震说:“一般滑旱冰,滑冰要去专门的地下溜冰场。”王凌说:“如今两地来往方便了,冬天有空去京城找我,我带你去什刹海滑冰。”
晚上,沐生回来了,三个人去外面找了个小馆子喝了点儿,吃了炖羊蹄,就早早睡了。一大早,三人就起身搭班车去了乔家庄。舅爷们太热情了,继业招呼三人住了两天,老少轮番上阵灌酒,一天三顿,喝得刘震天天醉打马虎,沐生跟王凌也快顶不住了,赶紧撤摊,落荒而逃。
三人去了金鸡滩,又是一场混战。明远听说刘震回来了,特意请了两天假,陪着三人在庄子里东家门进,西家门出,混吃混喝。三人在庄子里练习了几天学骑马,明远的骑术很好,成了教练。沐生跟凌子会骑,两下就上手了。明远主要是教刘震,刘震在香港玩过,可这儿的马性子烈,他一时半会儿不适应,骑了两天才勉强差不多了。
这天一大早,四人就骑马去了大海子,在草原上慢慢适应,由慢到快,由小跑到狂奔,骑一阵,歇一阵。马背上带着吃的喝的,四个人准备来一次野餐。
到了大海子,四个人瞅了个僻静处,在格桑花丛中换上泳裤,跳进大海子游泳。天气晴好,水稍有些凉,不过游着很清爽。四人也不往深处去,就在浅水处游来游去,虽说四个人游得不错,可跟王强比,那还是有些差距。老爸不在,王凌也不敢把大家伙儿往深水处带,招呼大伙儿都在常游的区域玩。四个人游累了,就在大柳树下铺开毯子坐在上面吃喝,边聊些经历的有趣事情。明远说:“你们仨常来玩,来了一定叫上我。”王凌调侃说:“你都是有婆姨娃娃的人了,哪能常跟我们三个光棍汉胡混,不怕嫂子打断你的腿。”明远脸红了红说:“沐生,你也不管管你外甥。”沐生给大家伙儿端了一杯酒说:“我哪敢当他舅舅,他快成我舅舅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整天寻我的不是。”刘震说:“小舅,不能惯他的瞎毛病,是得治治。”王凌瞪大眼睛说:“你跟谁一锅的,咱俩一定要统一战线,不然沐生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心狠手辣,打人可疼了。明远哥,沐生小时候是不是打架可残活了,小娃娃们见了他都躲着他。他一瞪眼睛,小娃娃就吓得都跑没影了。”沐生说:“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利害,明远哥才是孩子王、娃娃头呢。我打不过就大声吼喊,明远哥,你快过来打他们,他们不讲武德,一群人打我一个。那些娃娃们一愣神,我就三十六计,跑为上计,一溜烟就没影了,气死他们。”
四个人胡吹冒撂,觉得差不多了,就骑上马慢慢往回溜达。一路上歌声不断,惊得飞鸟都不敢往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