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浩子两口子天天心惊肉跳的,愁苦得不行,生怕一觉醒来听到自个儿下岗了:“该来的终究会来的,今儿个扎挣了三年的厂子还是开大会宣布破产了。”
正在杭州谈个合作项目,事情很顺利,刚走出会议室,跟合作方的各色人等挥手告别上了车,李晓接到了张妍的电话,感觉到她在电话那头不咋对劲,就急急忙忙开车赶了过去,连家也顾不得回。一见面,张妍就抱头痛哭,搂住她不放手。李晓等她平静些,径直把她带去了一个雅致的茶馆,要了个临窗的包间,要了壶碧螺春,跟一些小零食。两人坐下,李晓语气尽量放平和,小心翼翼地问:“你出啥事了,不要紧吧,我能帮上点儿啥不。”张妍定定地望着窗外,半晌回过神来,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跟浩子离婚了。”李晓惊讶地赶紧捂住嘴,才没惊叫出来:“为,为啥呀。”张妍抽咽着说:“过,过不下去了。”李晓连忙说:“喝口茶,不着急,慢慢说。我就说上次打电话,你吞吞吐吐的。哎,都怪我,那会儿正在外地,没在你身边陪着你。”张妍平复了一下心情,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悠悠地说:“你也知道的呀。前一段时间,厂子开不下去彻底改制了,我俩都下岗了,分了一笔遣散费就回家了。浩子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好不容易托关系找了个小医院去上班。那段时间心情本来就不好,回家的时候,姆妈又数落他。可能话说得难听了些,他就发了火,吐了一气苦水,发了一通脾气,甩门走了,把姆妈气得晕倒住了医院。回去以后,我叫他去医院道歉,他死活不去的呀。我好说歹说,话说重了些,他就翻脸跟我大吵了一架。我回去照应了姆妈几天,回了家,他喝得醉醺醺的,一句好话也没有。我俩又大吵了一架,话赶话,我就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他说,离就离,现在就去,谁不去谁是孙子。我一气之下,当天就去办了。他回家拎个包就走了的呀,呜呜呜,你说他咋那么狠心的呀。我如今也想明白了,这个男人空长了一付好皮相,草包一个的呀,扛不住事情的呀。我不后悔,这个男人就让他走吧,在一起,他难受,我也难受,过不下去的呀。”李晓安慰说:“既然木已成舟,往后有机会破镜重圆也行,各走各路也好,别伤心难过了。你姆妈还要你照应,小孩子也还要你带。有啥难事儿就来找我,别哭了。来,喝口茶。哭多了,脸都皱巴了,再嫁不出去了。”张妍郁郁寡欢地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嫁给谁去呀,走一步说一步吧。”李晓开解了半晌,张妍才破涕为笑,两人又拉了些开心的事情才分手。
浩子在出租屋里整日买醉。自打跟婆姨双双下岗,他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他受够了她妈的数落,受够了家里生活的压力,受够了张妍的小肚鸡肠、鸡毛蒜皮,净身出户单飞了。单位分的房子留给了妻儿,他出去租了个房子住,白天出去漫无目的闲逛找工作,晚上一个人独自舔舐自个儿的伤口。
李晓想了两天,就给浩子挂了个电话,把浩子找来谈了谈,招到了公司当保安。浩子打那儿起,彻底以公司为家,吃住都在公司。张妍托关系找了个医院上班,安顿了下来,一如既往有空的时候常找李晓聊天说事儿。只要能帮上忙,不管是她自个儿的事情,还是娃娃的事情,李晓都尽自个儿所能鼎力相助。没几年,在她妈托人介绍下,她改嫁给了一个上海本地人,彻底遂了她娘的心,称了她娘的意。
浩子心灰意冷,再没找个婆姨,一直单着。凌子去了美国,娃娃去了英国,娃娃、男人不在身边,心里一烦,一无聊,李晓就约上远峰、浩子,三五成群跑去酒吧、夜店、迪厅、练歌房去放松一下心情,舒缓舒缓紧张的心情。时间长了,熟门熟路,她偶而自个儿也单独去玩一玩。
这段时间,市场变化太快,时不时就有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发生,李晓处理公司的事情压力太大了。她跟朋友去了迪吧,在震彻天地的迪士科音乐声中,疯狂地扭动身体,出一身透汗,回去冲个热水澡,一天的疲累、不快就会消散大半,心情舒爽、畅快不少。王凌去了底特律之后,空虚无聊的时间多了,李晓就喜欢上了舞厅、歌厅、迪吧、酒吧。上海的夜总会开了不少,喝一杯、唱一首、跳一曲,她的一切烦恼全丢掉。
不晓得打那儿开始,她就被有心人盯上了。一天晚上,她从夜总会出来,站在昏暗的大街上吹风。她今儿个出来没开车,准备叫辆的士回家。依然沉醉在刚刚疯狂过后的回味中的她毫无察觉危险已经降临。一辆飞驰而至的面包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她跟前,车门打开,一个健壮的男人下来,动作利索,一把把她拉上了车。她拼命喊叫,拼命挣扎,男人给她来了两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男人又在她的脑袋上来了一下,她就人事不醒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象被强暴了,嘴上贴着胶带,赤身裸体被绑在床上。她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可没人答理她,一天一夜,屋子里除她之外没有一个人出现。她屎尿横流,床上狼籍一片。她流干了眼泪,心情灰败得跟冬天暴风雪前的天气,死寂、阴沉。她又累、又饿、又渴、又团,不知不觉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个儿赤条条地躺在浴缸里,一个同样赤裸裸的男人正在给她洗涝。她一丝力气也没有,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任凭男人施为。男人把她抱到拾掇干净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一声不吭就走了,没绑、没贴。她挣扎着起来,把床头柜上搁着的水杯拿起来,喝光杯中的温水,才感觉好受了些。
男人拎着一个袋子回来了,穿着牛仔裤、皮夹克、大头皮鞋,凌乱的头发,满脸的胡茬,戴着口罩、墨镜,象个港台剧跟美剧中的叛逆后生,有种穷困、颓废、桀骜不驯的味道,并不令人作呕、心底生厌。他一声不吭,把东西放在床头就走了。她也一声不吭,直到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她打开袋子一看,有些吃食。她迫不及待又吃、又喝,这两天饿得前心贴后背,可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不再那么灰败,也不想就这么活活饿死:“面包真好吃,饮料真好喝,从来没吃喝过这么好的东西。饱了蜜也咸,饿了水也甜,凌子说得真对。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救我呀。我咋这么倒霉,咋就摊上绑架这么老套的事情。”她胡思乱想,也不敢乱喊乱敲。她把屋子仔仔细细查探了一遍:“这儿好象是个地下室,被困住了。如今可真得是欲哭无泪,插翅难逃啊。悔不当初,早晓得会被人盯上,受这些苦,遭这些罪,一定不会常去夜总会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卖。家里人可能已经报警了吧。不晓得凌子回来了没,一家人这会儿都快急死了吧。”
一个月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男人每隔几天会带些食物过来,依旧一声不吭,放下就走。李晓忍不住先开了口:“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要多少钱,明说。想要跟我过日子,没门。”男人还是一声不吭,放下东西走了。她次次说,软的、硬的手段都使上了,可男人一脸阴郁,始终一声不吭。她实在拿他没办法,也就认命了。男人反而开口了:“我跟你讲个故事吧。有一对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两人打小形影不离,一张床上睡,一个锅里吃饭,一齐相跟着上学,关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两人长大以后,离开了穷困的小村子,到大地方找活干,讨生活。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干活拿不回工钱的次数不少。两人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的,一心想发财。其中一个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行去偷去、抢吧,总好过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两人合计来商量去,觉得去夜总会的都是有钱人,抢了、绑了都发财了。两人盯了半年多,盯上了一个女人,觉得不错,租了辆车,深更半夜把她绑回了租住的地下室。用她身上带的钱付了房租,把几间地下室彻底全租了下来,这下安全了。可其中一个起了色心,乘另一个不在的时候,强奸了女人。为这事儿,两人起了矛盾,撕打起来,推推搡搡的时候,一个不留神,那个兄弟后脑勺撞在了桌角上,开了瓢,转眼没气了。男人吓坏了,又租了辆车,三更半夜悄没声息把死人装进塑料袋里,装车开进山里挖坑掩埋了。男人不晓得如何处理女人,杀了,于心不忍。相好,没那可能。放了,危险太大。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相处着。”
李晓听了,感觉很玄幻:“这都什么事儿啊,咋叫我摊上了。真是祸从天降,摊上大事了。”她也没啥两全其美能说动男人放了她的好办法:“谁也不是傻子,这个绑匪人品不错,也不是啥坏人,这事儿究咋办好呢。”她想了好几天,终于想通了,下定决心跟男人摊牌。男人进屋放下东西准备走,她说:“先别走,我想了几天,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看行吗。这样,这样,这样,能行就干,不行,你就把我杀了,或者放了。给你三天时间,下次见面,给个痛快。你啥也不干,我就死给你看。”男人一声没吭,推门走了。三天之后,男人说:“行,你做到了,就放你走。两不耽搁,互不相欠。”
一个半月之后,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李晓一个人独自离开了那个地下室,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天上高悬的太阳:“三个多月了,不晓得家里人都急成啥样了。活着真好,阳光真好。走吧,全当做了一场梦吧。”
她坐上长途车,回到上海,打的回到了家。刚跟老人敷衍了几句,上楼把手机打开,就接到了远峰打过来的电话。
出差回来,远峰在家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来到公司坐下处理这些天积压的文件。公司的人进来说事情,他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今天该干的事情边说:“李总来了吗。”公司的人茫然地说:“顾总,李总不是也出差了吗,好些天没看见她了。”
远峰皱了皱眉头说:“知道了,没事儿就出去吧。”等人走了,他拿起手机给李晓打了个电话:“咋回事儿,关机,搞什么明堂。”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下楼开车去了一趟姨奶家。他拎着东西进了家门,跟老两口寒暄了几句说:“霄霄呢。”姨奶说:“上学去了,她妈这两天出差了吧,都是阿姨送去的。”远峰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有些心不在焉,越想越心烦意乱。他又敷衍着说了几句,就告辞出门回到公司。他旁敲侧击问了好几个人:“没人知道李晓去哪儿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咋办呢。”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拿不定主意,想了又想,下定决心,拿起手机打了个越洋电话。王凌接通电话说:“哥,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远峰不动声色地说:“公司要开股东大会,姨奶跟姨爷说要你这两天回来一趟,你看有空吗。”王凌疑惑地说:“咋没听李子说呢。”远峰说:“弟妹跟我说了,说她去个山区谈业务,过两天就回来了吧。那信号不好,叫我先召集大家伙儿开股东大会,商议一下扩大业务,投资科技公司的事儿。姨奶跟姨爷说最好叫你回来商议一下,听听你的意见。”王凌没多想:“能行,这段时间没啥课程安排,论文在哪儿都能写。我马上去定机票,定好了通知你。”挂了电话,他把电话打到航空公司,定了张当天联程飞往上海的机票,简单拾掇了一下行李,打车去了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