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崔大川带回来两个酒瓶子,他专题向组长做了汇报:“公司的人把管辖范围内的角角落落都察看了一遍,发现湖心岛上的老草屋有人去过。平常没人上那儿去,现场还留下这两个酒瓶子。我去勘察了一下,这两天有人去过那儿,屋子里还残留着酒气。两个酒瓶子也是新放在那儿的,这两天有人动过。”组长说:“叫技术人员加个班,明天早上见结果。”
西安的冬天虽说没有镇北冷,可刘义租住的城中村农民房连个暖气也没有。过年的时候,玉芳跟娃娃来他这儿住,冷得够呛,没住三天,娃娃发烧住院了。刘义跟婆姨把娃娃连夜送去医院打吊瓶,玉芳流着眼泪说:“义子,逢年过节回镇北吧。我想你,娃娃想你,一大家子人都想你,你咋就不明白呢。”刘义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发呆,任婆姨在那儿唠叨。娃娃退烧了,三人去了有暖气的旅馆住,玉芳心疼得不行:“义子,你在这儿连个象样的家都没有,我跟娃娃来了还得住旅社,这得浪费多少钱,你倒究图个甚吗。”刘义面无表情坚定地说:“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不要再说了,说了也白说。”玉芳说:“那咱俩就一直这么两地分居过着吗,你不孤吗,你不想跟我跟娃娃好好过日子吗。”刘义淡定地说:“我不孤,我觉得在这儿挺畅快的。你要难受,那咱俩就各过各的吧。”玉芳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停往下流,良久才说:“你说的是真话吗,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吗。”刘义坚决地说:“我是不可能回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玉芳气急了,语无伦次地说:“好,好,好。我跟娃娃明儿个就回去,再不来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做你的孤鬼吧,你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也由着你。”
第二天,她就领着娃娃回去了。刘义把婆姨、娃娃送去长途汽车站,一句劝慰的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娘俩送上车,看着车开走了,回了住的地方。玉芳坐在长途汽车上,冷风一个劲往车里灌,她紧紧地搂着娃娃,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苗苗说:“妈,爸爸为啥不回老家过年呢。”玉芳茫然地说:“妈也不晓得。”苗苗说:“你俩拉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感觉爸爸不咋喜欢镇北老家。大伯回来后,他就一次也没回去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大伯,不想见到他。”玉芳恍然大悟地说:“咋是这个样子呢,你爸脑子里倒究是咋想的吗。你大伯人那么好,人栓整,做事儿也栓整。你大伯五岁六就走了,那会儿你爸才两三岁,能晓得个甚,能有个甚仇,有个甚怨。真是搞不清楚你爸是咋想的。不管了,回去咱直接回岔口,过完年你再回城上学。”苗苗说:“妈说咋办就咋办,只要能跟妈在一起,在哪儿都一样样皆。奶奶、姑姑她们都挺好的,可我总觉得还是跟妈你在一起的时候安心,才感觉象个家。”苗苗的话象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一语惊醒梦中人,玉芳一时之间痴呆了,只是紧紧地搂着娃娃:“义子是不想跟镇北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啊,这个闷葫芦心里倒究装着些什么啊,往后自个儿该咋办呢。”她感觉跟男人过了十多年,还是如此陌生,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他就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陌生人。
春晓时节,大雁塔的周遭芳草如茵,杂乱无章的绿草中间点缀着白黄居多的野花,偶而有几呆紫粉色的小花。土径、乱石、杂草,一派荒郊野岭的景象。李锋叫上到西安办事儿的王强吃过中午饭来这儿踏青,溜达溜达散散心。望着远处独立高耸的大雁塔,王强问李锋:“婆姨、娃娃可好。”李锋说:“还行吧,你问这个干嘛。”王强皱着眉头说:“我最近正闹心义子跟婆姨离婚的事情,不晓得咋劝他回心转意。这次来,家里也是这个意思。”
李锋瞅了他一眼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些年,我有空也会去看看义子跟沐生,义子好象不咋待见我,老是一付爱搭不理的样子。沐生倒是很热情,一付阳光小后生的模样。凭直觉,我感觉义子心里有事儿。我托人打问过,义子经常跟人喝酒,还喜欢一个人喝闷酒,寡言少语,一付不待见人、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想他闹着跟婆姨离婚,无非三点。一个是看不上婆姨,另寻新欢了。二个是他心里装了甚事儿,又说不出口,不想回镇北见家人了。三个是他思谋着要干甚事儿,不想拖累家人。我找人问过,义子如今成天思谋着如何赚钱,好象要去海南发展,不再西安呆了。他从事的那个行当,好些人都去海南捞钱去了,义子好象特别热心,我估计他快走了。”
王强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义子打小就对家里的人有怨念,没人晓得他心里成天在想些甚。他也算是我半个学生,他姐对他也疼得不行,可他总是一付跟人若即若离的样子,戒备心特别强,跟婆姨娃娃也一样样皆。我感觉他小时候受过甚伤害,可又没甚由头,你说咋回事吗。”
李锋想了想说:“凭我这么些年的经验,义子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干甚事儿都是深思熟虑的,轻易不会跟任何人吐露心事儿。你问了也白问,劝了也白劝,可以去试试,别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先拖一拖再说,说不定哪天他就自个儿回心转意了。”
王强苦笑着说:“哪那么容易,你说过得好好的,为甚要离婚吗,真是想不通。”李锋说:“人跟人相处讲究机缘。我办了那么多案子,明白了一个道理,家庭跟爱不爱的关系不大,跟利弊、得失关系很大。义子这人很难打心眼里爱上一个人,为一个人付出一切,这是普通人的常态。爱的死去活来的人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甚至可能压根儿就不存在,只存在于小说的臆想里面。那些死去活来都是表象,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或者只存在于一时。婚姻的基础并不是爱不爱的,那太廉价了,而是值不值,要付出多少代价。如果说谁要提出离婚就杀头,你看有几个人敢结,又有几个人敢离。再说感情这东西虚无缥缈,一记耳光可能就能把一世感情毁得干干净净,再回不到从前。感情要珍惜,要维护,就跟住的房子一样样皆。不爱惜,不维护,迟早就是个塌火儿。”
王强搂着李锋说:“那你婆姨当初为甚打定主意要跟你离婚。”李锋不满地甩脱他的手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咋拉到我身上来了。”王强又搂住他说:“说说呗,原先说得不清不楚,云山雾罩的。”
李锋望了望远处的大雁塔说:“人是脆弱的,女人尤其脆弱,象月月那么彪悍的女人很少见。那个时代很恐怖,众口铄金,百口莫辩。一顶大帽子下来,没几个能顶得住。婆姨就是一个普通人,哪能受得了。我娘还不是一样样皆,如今还神智不清、疯疯癫癫的,瞅着叫人心疼,可又能咋办。”他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我如今也不怪她,要是她有甚事情,我也心甘情愿去帮忙,可就是没如今的婆姨、娃娃,她也没男人、娃娃,我也没可能跟她破镜重圆,覆水难收啊。”
他擦了一把眼泪,王强心中不忍,紧紧搂住他,用力抱了抱说:“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你个大男人,咋说哭就哭上了。”李锋哽咽着说:“男人不是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再说也不怕你笑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吗。”
王强说:“是啊,谁家没有本谁念的经呢。如今日子好过多了,咱都要往前看,别伤心了。”他拍了拍李锋的后背,把他推开。李锋定了定神,长出了一口气说:“这下畅快多了,不想那些没明堂的事儿了。走,找个地儿喝酒去。”
两人相跟着去了个李锋熟悉的川菜馆,要了两瓶西凤酒,喝得高高的才分手。王强也没了心思去劝导小舅子,回招待所睡觉,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