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比上山路好走,到县城只用了两个小时,她问少年:“你知道哪儿有卖文具的吗?”
少年摇摇头:“我只知道卖种子化肥的地方。”
路过一间银行,她叫他在门口等,独自进去取钱。
取了两万块,不大不小的数字,应该够今天花了。又向银行工作人员询问批发市场的位置,得到指路后带着少年径直而去。
这里的批发市场很大,几乎涵盖所有日常用品,因着午后气温高,顾客寥寥。
他们走进一条专营文具的巷子挨家询问价格。
其实每家东西都不贵,普通写字本八毛钱,铅笔三毛钱,买够所有孩子一年用量也花不了多少,关键是需要一些启蒙教材。
没错,她要找的是幼小衔接教材,而这里大都是强化训练之类。
直到最后,他们走到巷子深处一家破旧店面,发现这里有很多儿童启蒙类书籍。
顾且对老板娘说:“大姐,这几本教材给我各拿15套,还有20盒铅笔,100本田字格、100本算数本,哦对了,再拿硬一些的卡纸,混色要30包吧。”
老板娘听说她是大城市来支教的老师,而且自费给孩子们买东西,顿时眼神发光,把人拉到椅子上悄悄询问:
“姑娘,我想问你个事,你跟我说真话,行不?”
“???”
“你们那里哪个医院能治植物人?”
“这个……我不太清楚。”
老板娘的表情瞬间低落,但是很快挤出笑脸向人祈求:“姑娘啊,一看你就是个好人,能不能留心帮我问问?”
凭心而言,这个问题让顾且很无语,她跟这位老板娘是第一次见面,从头到尾也没表现出任何热心,为什么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抱歉,我不认识医院的人。”拒绝的很直白。
老板娘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苦笑两声不再多言。
小店里备货还算充足,没一会儿就把教材、本子和铅笔抬上驴车,但是卡纸不够,老板娘跑去隔壁店铺先借货。
零零总总515块,老板娘只收了五百,顺便将自己的名片一并递上:“姑娘,如果暑假你回家的话,求你帮大婶问问哪家医院能治植物人,有个院名就行。”
顾且随口反问:“大城市医院那么多,为什么没带着病人去找找?”
这随口一问打开了老板娘的话匣子,将一段被骗遭遇娓娓道来。
老板娘的儿子是给县领导开车的司机,半年前出了车祸,领导轻伤,儿子被判定为植物人。司机不属于正式编制,领导拿出三万块不管了,老板娘只好把儿子接回家里照顾。
后来听人说大城市的医院能治,两口子带着儿子和全部家当跑到沪上,没想到被医托骗光了积蓄。
发现被骗后,夫妻俩跑到小诊所要钱,谈判不成大打出手,结果丈夫因故意伤人进了监狱,老板娘只能跟亲戚借钱先带着儿子回来。
现在母子俩靠这间铺子糊口,一边打听医院一边存钱,等丈夫出狱再带儿子治病。
或许老板娘并不知道,唤醒植物人和药物治疗关系不大,以为找到正规医院就能让儿子醒来。
世道险恶,人心贪婪,让一个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雪上加霜。
顾且收下名片,忍着心酸安慰道:“我回去帮你问问。”
“谢谢,谢谢你,姑娘。”
下一站是家纺店,批发市场里也有,两人选中一家主营定制的店铺走进去,按照需求向店老板报尺寸。
一张能够铺满土炕的厚褥子,十四套卡通单人被和枕头,想着孩子们可能会尿床,又扯了几块隔尿垫备着。
阿昭说他家里有套新被褥,不用在这儿买,太贵。
除了枕头可以立即装车以外,其它东西都得等两天,她付了定金,约定两天后过来取货。
枕头和文具已经把板车铺满,少年以为他们该回去了,没想到女人离开批发市场转身去了隔壁的家具城。
“阿昭,你在这里看车,我进去买几套课桌椅。”
少年轻轻点头,有些心疼她手里送出去的红票子。
细说起来,他从没有真正拥有过钱,一分一厘都没有,从小到大干活得到的报酬是食物和旧衣服,偶尔跟村长来城里买种子化肥,那些付出去的票子加起来也远没有今天见到的多。
女人口袋里的两沓红票子是他没有概念的数字,知道很多很多,却不知道能买到多少东西。
日头将下,夕阳铺满大地,马路对面的学校放学了,成群结队的孩子蜂拥而出,为这世界增添笑声。
少年无意间瞥见某张脸,周遭忽然安静。
那是张与他很相似的脸,眉眼轮廓如出一辙,妥帖的白衬衫黑西裤衬出挺拔身姿,身后的巨大越野车更是惹眼。
那是他的父亲——谢建军。
现在的父亲不叫这个名字,据说入赘后随了妻子的娘家姓,对外宣称叫张峰。
在这不大不小的县城里,进口越野车的确惹眼,可比不上阿昭身旁的驴车更具回头率,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