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垃圾堆那两年总是被臭醒,相对应的练出了一点本事,能够轻易分辨厨余垃圾里面什么更新鲜。
后面的故事逐渐趋于荒诞,顾且担心阿曼达听不懂,按照时间线一点一点告诉她。
比如快被冻死的时候遇见姐姐厉姝;
比如十四岁某天被姐姐丢在画廊,见到了母亲被肢解的画面;
比如受激过度,忘记了很多事情,错把恩人当仇人。
她还说了村长的鹰眼和周婶的迷信,说了屎女后悔没有带走小花卡子,说了阿昭的厨艺和他们的三轮车,说了狗娃和秦莹莹的纠葛……
兀长的叙述结束在她登上飞机那一刻,那一年,她三十岁,亲人好友离世,爱人坐牢,她的户口注销、名字抹去,成为玛格丽特·斯宾塞。
这是阿曼达和卓颜第一次听到完整的故事,跟左一段右一段调查出来的结果不同,当事人亲身讲述更加震撼,同为女人,她们也能理解她的纠结和难过。
不知道阿曼达怎么想,卓颜的内心比顾且更加纠结,听到两个孩子相依为命时感动的要死,听到阿昭被陶嘉控制虐待顾且时愤怒到极点,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谁欠了谁、这段感情应该走向什么结局。
窗外天光大亮,小诗妍敲门叫她们吃早饭,三个女人一言不发,相互搀扶着下了楼。
餐桌上只有罗伯特和小凡舟,看得出小凡舟很拘谨,腰身绷得笔直,刻意收敛表情,一点不像初中生的样子。罗伯特神色有些萎靡,眼下露出淡淡的乌青,可能没睡好。
餐桌上的人都没睡好,两个孩子是紧张,罗伯特是孤枕难眠,阿曼达和卓颜是听了一夜故事,顾且是讲故事的人,整餐饭鸦雀无声,没人开口说话。
餐后大家不约而同回房补觉,顾且也累坏了,躺下便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她已经十年没有梦到废墟之境了,自从妈妈将那里种满鲜花之后,她的意识渐渐忘记了那片地方,没想到这次回国,梦境也一同回来了。
漫山遍野的大片花海,柔和肆意的初夏暖阳,她像每次来到这里的方式一样,身体轻若尘烟,拨开云彩从空中慢慢飘下。
这里多了很多人,不止有妈妈,还有精神奕奕的五爷、慈爱微笑的舅舅、风韵惊人的兰姨,神童叼着一根棒棒糖痞痞地笑,席铭洲穿着暗纹黑色衬衣轻轻招手,狗娃捧着花欢迎她回家,还有王卫民,端着热乎乎的燕窝粥问她饿不饿……
这一次,她还看到了庄远,依旧是初见那样黑脸面瘫、双手插兜站在一棵树下,像是守护着什么。
目之所及的一条小溪,溪边站着张峰和慧姨,大伟赤脚踩在溪水里摸螃蟹,老爷子拄着拐杖笑他笨手笨脚。小溪对面岸上还有两个身影,许是距离太远,只能通过身形窥探一二,好像是厉姝和卫泽。
所有逝去的至亲挚友全在这里,他们没有伤痛、没有怨恨,以最好的模样活在她的意识世界,隐藏多年,终于愿意现身。
她告诉妈妈,魔鬼已经死了,永远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她告诉五爷,所有遗产尽数捐给了罗爷爷的中医学院,违禁品害了很多人,中医可以救更多人,那些钱应该这么用;
她告诉神童,庄芸和肖震结婚了,他们的孩子叫忆童;
她告诉王卫民,钟老花光所有积蓄买下闲庭,守着他们半辈子的回忆。
她走到席铭洲面前,笑得邪恶又俏皮,揪着他的耳朵说:“下辈子我要当你妈,隔三差五请你吃皮鞭炒肉,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她走到小溪边,拿出十二万分真诚向他们道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一家,是我把阿昭拉进邪恶的深渊,对不起,这一生太短暂了,我倾尽所有也弥补不了这份罪孽,对不起。”
她来到大树下,捧着庄远的脸说出许诺:“大黑脸,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顾且,谢谢你的爱,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真有来世,换我守护你,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我会拼尽全力守护你。”
没有人回应她,大家好像约定一般,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回应,所有人只是笑着,或温柔、或慈爱地笑着,不对她作何要求,不给她半点压力。
梦境结束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中,缓缓睁开双眼,窗外已是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