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百姓最是信鬼神,只要传得够凄惨,他们就会重新注意到江家的冤案,朝廷也会重视起来。
况且,江家冤死之人远比传闻中更为凄惨。
做事前先造势。
这是她年幼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以前年纪小,只是将一字一句印在了脑子里,并不知是何意。
没曾想今日却用上了。
甚好。
戴孝七日间,祁屹每日都会留在玉笙居用膳。
用完膳后,他把江晚渔抱上床榻,叮嘱好双溪和青雨轮流守夜,便回主院歇息。
有他和两个小丫鬟的照顾,还有秦爷爷时不时过来走一圈,她身子虽中着毒,但气色却一天天变好起来。
自从面馆回来之后,祁屹对她是越发好了。
事事以她为先,像护着易碎的奇玉一般,生怕磕着碰着。
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凶,陪她写写画画,还陪她坐在院子里,虚耗时光。
她差些以为,自己回到了以前那段日子。
若不是知道他在心中是如何想她,她怕是已经沦陷下去了。
这日,她醒得有些晚,明明昨夜早早就歇下,却总觉得精气神儿跟不上。
从床榻上爬起时,小院外垂柳里的鸟儿已经落在枝头,叽叽喳喳高歌。
她靠在床边听着,心却不知飘去何处。
就连双溪端着药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哐当’一声,瓷器掉落在地,她才被这道清脆的声音拉回现实。
回过神来,入目便是双溪错愕的脸,以及洒落一地的药和瓷碗碎片。
“姑、姑娘,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双溪说话声音带着慌乱的颤意,跌跌撞撞朝她跑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着问:“变成什么样子?难不成我和话本子里的人一样,遇到了什么妖怪附体,改头换面了?接下来,我是不是就要羽化飞仙了呢?”
双溪摇头抽噎着,捧住她的脸,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竟流下泪来。
她这才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本想起身去寻铜镜,可双溪却比她先一步将铜镜收了起来。
“双溪,拿来。”她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命令。
双溪不断摇头,死死将铜镜护在胸前,说什么也不愿给她。
正巧,祁屹穿着朝服进了玉笙居。
看到江晚渔的时候,他愣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平日里的神色。
但他一闪而过的惊愕,还是被江晚渔捕捉到了。
“大人!”她提起裙摆扑向他,“奴婢的脸上可是有什么?双溪和大人看到奴婢的时候,都露出了同一种表情,奴婢想知道!”
他横了双溪一眼,示意她先出去。
“今日我进宫,不能陪你用午膳,我已命府厨给你做好补身子的汤,晚些府厨会送来。”
“大人并未回答奴婢的问题!”
她不死心,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望着他的杏眸,盈着水雾。
他看着她脸上多出的几缕皱纹和色斑,心中不是滋味。
芳华逝这一毒药的毒性来得太快,这些日子他已经按照秦老的吩咐给她用药。
买了不少珍稀药材,仍是没有多大效果。
甚至,毒发更快了。
“你莫要多想,方才我不过是一时走神,你脸上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散落下来的细发缠住他的手指,似乎不想让他松开手。
“可双溪看到奴婢的脸时,竟哭了出来,奴婢不信脸上没有变化,”她攥着他的手臂更紧了,“奴婢只是想知道,奴婢究竟是变成何样,才能让双溪和大人都这般诧然。”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
只是从旁人的嘴里听说,这种毒会危及到她的性命,若是没有解毒之物,她三月之内就会死去。
可她在床榻上躺了这些天,除了觉得身子越发虚弱、越来越怕冷之外,再没别的毒发症状。
既是三月之内要人命的毒药,怎一点预兆也不见?
今日看双溪被惊到的样子,她瞬间便想到,此毒或许与她的脸有关。
见祁屹仍看着她沉默不语,她继续道:“大人一直不愿告诉奴婢中了什么毒,可是怕奴婢听了会承受不住?大人放心,奴婢不会的。”
“你乖些,莫要再问。”他抽出她发丝间的手,不由分说将人抱回床榻,“我进宫一趟,回来时给你带你喜欢的糕点。”
他掖好被角,转身行至房门时,背后传来她略微沙哑的询问。
“大人,奴婢就卑贱至此?连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模样的权利都没有么?”
心脏忽的抽搐了一下。
他握紧了拳头,狠下心来,“对。”
说完,出了卧房。
临出玉笙居之前,他还特意叮嘱双溪和青雨,将所有铜镜都收起来,不许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他虽不介意她渐渐衰老的模样,对于他来说,她任何模样他都视若珍宝,但他的确怕她承受不住。
从小到大都是天姿国色的小姑娘,如何能接受自己一夜之间衰老的模样?
她即便故作坚强,他仍是能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慌乱。
不让她看自己的模样,是在保护她。
祁屹长长吐出一口气,跃身上马,头也不回往皇宫赶去。
他必须得到那株浮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