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晚乃是工部右侍郎,集大成之一,身边能人才士不知几。
他和团队能想出来的法子,在不用考虑人工和银两预算的情况下,自然是最优解。
“蓄滞洪区设立在望阳湖吗?”白酒儿又多提了一嘴,问道。
“正是。”姜以卿回道,“望阳湖地势低,湖泊蓄水量大,在望阳湖旁边再挖空一条河道,洪涝时可以减轻灾情。”
白酒儿没有说话,她低头想着什么。
旁边的下人在屋中已经点起了灯,夜色里,白酒儿的面色晦暗不明,她深思着。
姜以卿也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行书,你有没有听过水库?”
行书是姜以卿的表字,他听着白酒儿的话,想了想,摇头,“未曾。”
在现代,修水库主要目的是两个,水力发电和调节水量。而泄洪行洪,是次要目的。
水力发电和古人并无关系。
若是在如今修建水坝,就只能出于调节水量这唯一的目的了。以如今的条件,缺乏修建永久性坚固水坝的技术的问题。也没有能调节水库的基本条件。
且古人崇尚、敬畏天地自然,没有后世那种“人定胜天”的抱负。 从远古时代起,古人们就对水的力量充满了敬畏,从禹的父亲-鲧治水失败的教训中,禹就懂得了对于水一定要以疏导为主,万不可予以筑坝堵塞。
这种观点深深影响着中国人几千年,除了偶尔以土囊、布袋筑起临时性堤坝提高水位,来个以水代兵的奇谋之外,比如王贲水淹大梁、李自成水淹开封、诸葛亮白河放水等等,中国古代就没有过修筑水库来进行蓄水的实例。
而如今,白酒儿尽阅相关方面的文集和书册,也从未见过水库的资料。
但经历过后世的她很清楚,水库的设施一旦做好了,对于洪涝灾害就有如神助。
“去睡吧,明日我亲自去找孟大人谈一谈。”白酒儿说道。
这种法子他可以告诉姜以卿,可以姜以卿的认知,也不一定能理解。他无法给孟承晚很好的说明。
只有自己亲自去与孟承晚交谈才行。
姜以卿退开之后,白酒儿也休息了。
第二日,卯时初,白酒儿便起了身。此时天还没亮,工人也刚刚起来,收拾着准备上工。
见到白酒儿,纷纷跪下行礼。
白酒儿也习惯了他们对自己的跪拜,面无表情地走过。她这一夜一直思考着水库的可行性。
孟承晚也已经起来,帐篷中点着灯。
白酒儿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手中的图纸。
见到白酒儿,孟承晚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头继续看着图纸了。
“大人,昨日讨论的修建设计可完成了?”白酒儿走到孟承晚旁边行礼之后,也不客套寒暄,直接问起了正事。
孟承晚嗯了一声,并不准备跟白酒儿多说。
她一个女子,提供钱和人工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白酒儿也不尴尬,直接盘腿坐在了他案边的蒲团上。
见孟承晚不准备跟自己多说,直接道,“行书跟我说了个大概,孟大人不愧是工部侍郎,果然有高见。”
孟承晚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图纸,并不多想搭理白酒儿,“你有事?”
他还忙着呢。
昨日敲定的第一个方案,如今所有相关的负责人忙着准备设计图和规划,他也忙着顾揽全局。
大事小事都要他都要做主,哪儿有空跟一个女人闲聊。
“有的。”白酒儿道,“我有一个建议。”
孟承晚听到白酒儿有自己的建议,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整一个过来的工部的人一起讨论了方案,其中的人随便揪出来一个,哪个不比她经验丰富?
她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不会落下。
白酒儿根本不在意孟承晚对自己的不屑,她要做什么目的性很强,做成便是。
至于其中所受的眼色,她根本不在乎。
白酒儿将自己想的跟孟承晚说了。
果然话音一落,孟承晚想也不想就立刻言辞拒绝。
“水库?你疯了啊!”他严肃道,“若是建水库蓄水,决堤后,洪涝只会更加严重!”
“下游的老百姓全得淹死!”
本来降雨大洪涝也是持续的,洪水也是持续。建立水库不就是将持续的洪水堆到一起吗?
这样一来,那水库一旦决堤,造成的洪涝灾情会严重百千倍!
果然女子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种事儿能去做?真是疯了。
“所以水库的建立,第一个就是保证工程质量。保证水库不决堤。”白酒儿道。
孟承晚拉这个脸听得连连摇手。
“胡闹!你知不知道古代人建立水库是作何的?”
白酒儿回道,“行军中以此做兵法,蓄库截水,放洪淹敌兵。”
“你也知道是兵法!那是杀人技。”孟承晚道,“下游的百姓是敌人的兵士?要你这样做。”
从古至今,排洪的方式也只有疏,从无堵。
万不可堵,是排水控灾最重要的思想,千百年来他们一直顺从如此。
这不跟他扯犊子吗?
他要是真建了这么个大祸患,皇上能杀了他全家。
“前人皆如此,如此便是最对的吗?”白酒儿耐着性子说道。她话音刚落,孟承晚就要开口插话呵斥,被白酒儿抬手制止。
“你住嘴,听我讲。”
她不想自己说一句被怼一句,只想好好说完自己的想法。
孟承晚看着白酒儿吹胡子瞪眼!
什么东西?!
她竟然让自己住嘴?
孟承晚脸色更黑了,但耳朵里传来白酒儿思维清晰的话语,却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洪涝是水造成的,水库,既然能拦水,也能拦灾。”
“若是不能拦灾,只能说那水库建立得不够大,不够牢固,不够坚稳!”
“从古至今以湖泊作为蓄滞洪区,其实也是在蓄水防灾,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水库。”
“唯一不同的,是蓄滞洪区是老天爷的赏赐,是自然形成的。而水库是人为建造的。”
“老天爷能做的,为何人不能做?”白酒儿道,“只要我们将那水库挖得够大,建得够好,天能做,人亦能做。”
从前她对神明是有敬畏的,可如今她经历太多,早已不信神明。
她只信自己,她更信人定胜天。
听着她清晰明了的话,孟承晚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地方亮了起来。
要认真说起来,蓄滞洪区,也是以蓄水降低洪涝高峰的。这样一想……水库跟蓄滞洪区,似乎也相差不大。
可是……这想法过于惊骇世俗,虽然心中似乎想通了,但似乎又想不通。前人皆是如此,前人也在各种水注中说过,水灾绝不能堵。
可……她说的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孟承晚一时间无法开口,他沉默着认真思考。越想觉得白酒儿说得的确有道理。
他抬头,看到白酒儿的眼睛。她目光坚韧而明亮,有一种她想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做的那种坚定。
她说人定胜天,她那坚定的模样,让孟承晚恍惚觉得,就是老天爷不同意,她也会毫不犹豫做。
连神明也不惧的无畏让孟承晚心中某一处心弦微动。
他看着白酒儿,似乎感觉她身上有光亮。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些草民工人对她那般狂热崇拜了。
“可是……前人皆是如此。”他小声道,心中两个小人不停在争斗。
白酒儿一拍桌子,再次道,“前人皆是如此,如此便对么?”
“一直裹足不前,孟大人你永远只能活在前人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