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文化深受儒家教义影响,君子守诺是刻在读书人骨子里的,满朝文武皆是读书人。”
“可这些刻在骨子里的礼教,金人看可没有。”
白酒儿道,“金人既然有吞并辽国的野心,如今的君主便一定有雄霸之心。”
“正如这百多年来中原君主想收服燕云十六州来名垂千古一样,外夷君主也想入主中原名垂千古。”
“对外夷来说,觊觎中原可不止百年了。上千年来,他们想攻打中原占领着千万里肥沃之地可是都想疯了的。”
“这种执念,可比当今圣上收复失地的执念深得多。”
“如今明晃晃摆在他们面前的机会,怎么会放过?皇上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收复燕云十六州?”
白酒儿说着,拉下了嘴角,满眼不屑,“做梦。”
白子德和白锦程听着白酒儿的不敬之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但她所说,又不是全无道理。
“金人竟有如此饕餮之心?”白锦程听得心惊不已,也很沉重。若真是如三妹所说,那大周要乱了。
真正的乱了。
“不然为何投名状要乔将军的头颅?”白酒儿反问道,“若是金人诚心与大周联盟,乔将军可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在攻打辽人之事上,只会让金人如虎添翼。”
“是乔将军……杀了很多金人……”白子德还在为自己的皇上说话。他实在不敢想,若是白酒儿所说是真的……
那就完了。
那皇上是走了一步多烂的棋啊!
白锦程满脸肃穆,这一次,他终于完全回过味儿来了。
白酒儿看着他,这些话若是只有白子德,她是懒得多说的。可当她发现白锦程是一个可造之材后,便愿意多提点提点他。
在她平静的目光里,白锦程缓缓开口,回答着父亲的话。
“乔将军只是奉命行事,这命是谁下的?是皇上。若金人真要报仇雪恨,自然是找当今天子。”
白子德沉默着,脸色很黑。
“且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得失,从无仇恨一说。若是有,那就是因为没有得利。”白酒儿接话,对着白锦程道。
“那些金人的士兵上战场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
白锦程颤着声音深吸了一口气,“所以金人要杀乔将军,不是为了泄恨,而是为了攻下辽国之后,能畅通无阻地杀进中原?”
白酒儿点点头。
一旁的白子德听得扶住了直突突的脑袋。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金人竟然一开始就在布局吞并大周?
他不敢想……
可是听到这里白子德哪里还有不清楚的。若是金人真有如此狼子之心,那必然要一个借口攻打大周。
这借口,自然是今日的晚宴上最好找了。
“金人会有这么无耻?说好的事都能反悔。”白酒儿的话说的很有道理,白子德能从其中唯一的指望,就是金人会守诺。
不是白子德不想信,是他实在不敢信。
白酒儿无奈地看向白子德,“三叔,人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将希望寄托金人守诺上,一开始大周就败了。”
“若真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失地,那就要在灭了辽国之后也有与金人抗衡的实力。”
“可以在他们反悔的时候,反手杀过去。”
“承诺?”白酒儿轻声道,“害怕才是最稳定的。”
“如今大周没有实力,金人对大周是没有畏惧之心的。”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白锦程和白子德都紧抿着唇不敢说话。
过了会儿,白子德颤着手端着桌案上早已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压了压惊。
抬头看向白酒儿,“要不咱们家,今晚都别去了?”
白酒儿看着白子德,有些无奈。
这三叔可真是个立不起来的……怎么蠢笨至此?
怪不得荣国公府在他手里空有虚衔,明明聪慧的白锦程也无出路。
“不行。”一旁的白锦程严肃开口,“今夜所有能进宫的家里绝对都会去,只偏偏我家不去……”
“若是今夜没有出事还好,若是今夜真出事了,金人找事导致宴会大乱,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怀疑到咱们家是提前接到了金人消息躲避起来的。”
“就是本没有这样的事情,也会被圣上猜忌。”
白酒儿欣赏地看着白锦程,点点头,“大哥说得没错。这宴会必须得去。”
白子德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就是说咱们想不想去都得去呗!”
他好无奈,“那……到时候离远点儿,免得殃及咱们。”
他说着,两手一摊,“这样总行了吧?”
白锦程点点头,“反正避开危险就行。”
“不行。”白酒儿开口,斩钉截铁地道。
白子德和白锦程蓦然看向她,“为何?”白子德问道。
“这事儿不与你们谈,那是因为跟你们说了也没用。只会乱你们心,可如今跟你们都说了,就是我有安排。”白酒儿道,“荣国公府到时候的位置大约在哪里?”
“正常来说,应该是靠在前面的。”白子德老实地回道。
荣国公府里虽然如今没什么大臣,可老国公是跟先皇打拼天下的开国之功臣,他用命拼出来的荣耀足以庇佑子孙,即使没有实权也能靠着这爵位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之一。
“那正好。”白酒儿说着,看着白锦程的目光亮起。
“到时候大哥离皇上近些。”
停了停,她意味深长地道,“所谓富贵险中求。”
白子德还在茫然,白锦程就立刻明白了白酒儿的意思。她要自己在这一场乱子里求富贵!
而在出事时求富贵最好的方式,当然是保护皇上。
若是成了……他便有了护驾之功!到时候三妹替他讨赏更是理所当然了。
白锦程也兴奋了起来。
在原地踏步了这么多年,他总有机会往前迈一步了!
“好!”白锦程认真地说道。
白子德不懂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目光在两人之间茫然地转了转,“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白锦程起了身,“我去准备一下。”
“父亲也准备一下吧,差不多该进宫了。”
不久之后,白府众人皆已准备好,丁氏站在白子德旁边,白酒儿和白子德分别站在两人的身侧。
后面,是一众白家的家眷。
四房和五房没有资格参加家宴,便没有来,只有二房的人。
白锦月站在白酒儿身后,看着面前的三姐,心中感叹。
见惯了三姐素衣素服的模样,头次见她如此盛装,惊得她都挪不开眼了。
她一直知道三姐长得好看,但好生打扮之后的白酒儿还是让她惊艳不已。
一行人坐着马车向着宫中而去,到了宫门处下车。检查之后入了宫,宫道上此时有了许多其他人家的女眷。
京中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们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基本上都是见过的。
所以一眼望过去,基本上与白家都是认识的人家。男女眷是分开的,所以此行的宫道上,除了七岁以下的小男童和黄门,便没了男子。
与白府走得近一些的人家还会打个招呼。
那些女眷们虽然打着招呼,但目光却是落在白酒儿身上,或是惊艳或是迷茫。
他们大约是挺起过,白家接回了一个女儿。
可那女儿她们都未见过。
朝中的安排,不是工部的人不一定了解不说,就算在工部,男子回家也不会跟家中女眷提起朝事。
她们关心的,也不过与新得的点翠多难的,流行的百褶裙多繁复,头上的绢花是玉制还是水晶点缀的,或是哪家的姑娘定了哪家的亲事。
丁氏虽跟她们也有见面,但怕影响自己女儿白锦月以后说亲,也不曾主动提起这一茬。
故而她们基本不知道白酒儿去了河南道这一趟。
此时便有与丁氏尚算交好的侯府夫人跟上来,对着白酒儿看了又看。
“白夫人,这就是你们前些年接回来的女儿吗?”那侯夫人看着白酒儿眼睛都不眨,“天耶,这模样可俊的!”
丁氏听到外人夸自家的女儿自然是开心的,忍不住笑起来,谦虚道,“皮相而已,就是这黄毛丫头。”
不仅那王夫人,就是路上其他女子也忍不住转头看过来,见到白酒儿的人皆是惊叹。
“丫头?”那王夫人一听就起了心思,接到膝下的女儿还跟着母家的,那大约是没有出嫁的。
“不知你们家这姑娘可说亲了?”
女人多的地方,特别是长辈所在,难免提及晚辈亲事。
说起亲事……丁氏瞧了一眼身侧的白酒儿。她的亲事自己可做不了主。
且……想到白酒儿的亲事,丁氏心里都是发热的。
二叔可给她订了门顶顶好的亲事呢!
“有呢。”丁氏说道。
那王夫人还要再问,“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么好福气呢?”
丁氏心想说出来还不把你们吓死!
正得意地刚开口,白酒儿开口催道,“三婶,小心脚下石头。”说完就去搀扶丁氏。
丁氏抿抿唇,不敢再多说。
旁边的王氏见此,只觉得白酒儿这姑娘不知礼节,哪里有长辈说话她打断的道理?
于是也歇了探听的心思,跟丁氏随意寒暄了两句,便退开了。
女眷所在的位置是后宫,后宫无后,掌六宫之权的,是谢贵妃。谢贵妃两侧,坐着其他后宫嫔妃。
上首的一众妃子里,只有谢贵妃是美极了的。至于其他妃子,皆是平平无奇,且年纪都不小了。
倒有那一两个美的,看位置位分却是不高。
白酒儿知道,景明帝当年是一个很不受宠的皇子,母族根本没有能帮他的势力,所以用联姻的方式娶了大臣的女儿。
这些女子虽然长相普通,但家世却都是显赫的。基于利益的联姻,外貌并不重要。
谢贵妃坐在最上方,她保养得很好,年过不惑依旧风韵犹存,美貌依在。
她目光沉静地扫过下面一一拜见的命妇,多年身居高位而带来的威严也让人无法忽视。
白酒儿随着白家的人上前拜见上方的谢贵妃。
一番大礼行完,在谢贵妃的一声平身中,白酒儿随着众人一起起了身。刚站直,抬头便看到了谢贵妃旁边坐着的谢行微。
谢行微规矩地坐在那里,在谢贵妃旁边的低凳上。在看到白酒儿的那一瞬间,眸子一颤。
谢行微坐在谢贵妃的旁边低一些,谢贵妃自然看不到她的神色。可她却听过这白酒儿。
家里给她传信说过当年嘉儿去金陵的情况,是白家那姑娘救回来的。
后来谢家也来信过……大概的情况她也知道一些。
所以在白家的人进来拜见的时候,她就将目光定在了白酒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