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之间,又到了除旧迎新的除夕之夜。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呼啸的寒风猛烈的拍打着护窗板,发出让人心悸的“砰砰”闷响。
熄了灶膛里的火之后,伙房里的大厨韩师傅拿出了一坛子好酒,又切了点羊腿肉,顺手拿起了一整只熏鸡,绕过后院的仓房,来到了马棚里边。朝着正在铡草的胡富贵说道:“行了,老胡,别干了,歇一歇吧,咱们老哥俩喝几杯。”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陈府里也就只剩下伙夫老韩和马夫胡富贵二人而已,其他的那些下人早就已经回家守岁去了。
至于说各房里的丫鬟……她们都是买来的,算是正经的“家奴”,而老韩和胡富贵则是雇佣来的,和陈长生陈老爷并没有人身上的附庸关系,所以他俩都算是外人。
伙夫老韩就不必说了,他就是个没有家世的老光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也懒得回家干脆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至于说马夫胡富贵……他早就在马棚里住下了。
马不吃夜草不肥,每天半夜的时候都要起来给牲口添两回精料,所以他干脆就住在马棚里边。
胡富贵把饮马用的铜盆放在炉子上,然后将伙夫老韩带来的那一坛子酒放在铜盆的热水中暖着……
“这酒可真不赖。”因为家里实在太穷,胡富贵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只一杯下肚立刻就赞叹起来:“这酒绵长悠远,应是浙西的女儿红吧?”
“五年陈的女儿红。”伙夫老韩脸上的皱纹已经完全舒展开来,“我这人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平时就喜欢喝两口儿。我赚的那点辛苦钱,全都化作杯中物,平日里我也喝不起这么贵的女儿红,今天这不是除夕么,慧姑娘就给了我一坛子……”
几杯酒下肚之后,两个老男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尤其是伙夫老韩,平日里沉默寡言好像是个闷嘴的葫芦,喝了点酒之后就成了话唠:“我在这里干了好几年的伙夫,以前那曹太监还在的时候,别说是喝酒了,稍微伺候的不够周全,就是一通臭骂。”
“后来陈长生陈老爷来了……其实也没陈老爷啥事儿,上上下下都是慧姑娘说了算。”
在这个家里,虽说陈长生才是唯一的老爷,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其实他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管,大事小情全都是小慧儿做主。
“以前曹太监还活着的时候,慧姑娘就在这里做短工,从那个时候我和慧姑娘的交情就已经很好了。”伙夫老韩嘿嘿的笑着:“慧姑娘知道我喜欢喝两口,隔三差五就赏几斤佳酿……月初的时候,还给了我一坛子雪花酿呢……”
“慧姑娘确实是个心善的,”胡富贵深有感触的说道:“就在昨儿个,慧姑娘还让我到库房搬了些家什,把这马棚鼓捣了一下。”
为了便于居住,胡富贵已经把马棚弄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其实就是用布幔子把堆积如山的草料遮挡起来,然后又支了桌椅板凳和一张床而已。
胡富贵本就是半个文人,还专门从家里拿来了几幅自己创作的字画悬挂起来,把这个小小的隔间搞的好像自己家一样。
胡富贵原本以为做马夫是件“有辱斯文”的事情,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相当不错的营生。
除了照料马匹、清理马棚,备草备料这些日常的工作之外,倒也还算轻省,而且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伙夫老韩撕下一只鸡大腿递给了胡富贵,胡富贵也不客气,立刻就啃了个满嘴流油:“在这里做马夫的日子,比我在家里舒坦多了。至少可以吃的饱穿的暖,隔三差五还能吃几口肉,这熏鸡的味道可真正啊。”
“别光顾着吃,先干了这一杯。”
二人推杯换盏,连连吃了几大杯。
胡富贵这人本就不胜酒力,很快就有些几分醺醺之意,脸色红的好像某种灵长动物的屁股一样,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老韩啊,酒劲好像上来了,一会我还要给牲口加材料呢,可不敢再喝了……”
“你可别胡说了,”老韩本就有酗酒的毛病,兴头儿才刚刚上来呢,“这女儿红也就是喝个甘甜爽口,其实和甜水差不多,哪里来的什么酒劲儿?平日里怎能喝到这么好的东西?”
对于伙夫老韩来说,这样的女儿红虽然绵软香醇,但却谈不上什么酒劲,他更喜欢醇厚爆烈味道十足的“高粱烧”。那东西一口闷下去,从嘴巴到肠胃就好像起了一团火,那才叫真正的过瘾呢。
胡富贵可没有老韩这样的酒量,很快就喝了个五迷三道,他甚至记不起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也不晓得老韩是什么时候走的,迷迷糊糊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午夜时分。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刻,窗外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响的此起彼伏,胡富贵却一直趴在桌子上酣睡。
夜空中,几个被小孩子们点燃的孔明灯飘飘荡荡的飞上了高空,然后又慢慢的落了下来,刚巧不巧的落在马棚外面的草垛上,先是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很快就烧的熊熊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