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同文报”的主笔之后,因为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还算不错的收入,胡富贵的日子过的终于不那么恓惶了。
穿上了代表文人身份的长衫之后,胡富贵一步三摇的走进了“雨润”茶馆。
京城里的茶馆本就是三教九流杂陈之地,既有附庸风雅的落魄文人,也有粗鄙无文的街头闲汉,每天都热闹极了。
“一壶上好的天目露,两碟子佐茶的细点心。”
“哎呦喂,这不是胡富贵么?”茶博士嘻嘻的笑着看了看胡富贵,“竟然穿上了长衫?还是件绸子衫?怕是家里唯一一件长衫了吧?这又要好茶又要点心的,我家可不赊账哦。”
胡富贵本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虽然他时常来到“雨润”茶馆,但也就是吃几口别人剩下的残茶,听几段免费的评弹混一混时光而已。
今日却是衣冠楚楚,还要了好茶和点心,茶博士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到底有没有带着足够的茶钱。
胡富贵从袖子里摸出一粒小小的银豆子,就好像是在炫耀似的用很大的声音说道:“好歹也是个文人,怎么会赊欠你的茶钱?你给我瞧仔细了,这是啥?这是银子哦。”
“呵呵,胡富贵也有银子了呢。”茶博士嬉皮笑脸的奉上了茶水和点心:“这是在哪儿发了大财呀?”
“怕是勾当上了哪个有钱的寡妇吧?若是被你家里的那头母老虎知道了,肯定会打你个半死。”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中,胡富贵故意撇着嘴,做出一副“我不屑于和你们争辩”的高傲神态,愈发觉得自己比这些粗鄙的家伙清高了许多。
调笑了几句过后,茶馆里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情形,那些落魄的文人和市井闲汉开始兴致勃勃的闲谈起来:
“你们知道么?豫北遭灾了,遭了大旱灾。”
“同文报上早就写的很清楚了,饿殍遍野人竟相食,可真是惨呀。”
对于京城的这些底层百姓来说,远方的灾情再怎么严重,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饿极了的老百姓不仅砸了官仓,还和当地的官兵打了起来,这是要造反呀。”
“马上就要饿死了,谁还顾得上什么反不反的?”
“同文报上说,那边的米价已经涨到了天上去糙米,一般人根本就买不起。”
“灾区那边,有几个馍馍就能换个黄花大姑娘呢。那边的光棍们可有福了。”
“有福个屁,自己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大姑娘?”
“这天灾可了不得,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这些没有任何营养的闲谈之中,终于开始出现了一点稍微正经些的声音:“什么天灾?根本就是人祸。”
“若不是那些贪官污吏从中作梗,趁机大发横财,去年冬天灾情就应该缓解了,却硬生生的拖到了今年,结果却越来越严重,那些个贪官……全都该死。若是太祖爷还在话,早就砍了他们的脑壳儿扒了他们的皮……”
虽然有些正义的声音,但终究只是一时奋激的言语罢了,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灾情,京城的老百姓们最多也就是同情一下,并没有更加深刻的体会。
“若不是看那同文报,都不晓得有这个事情哩。”
“那同文报只是通篇胡扯,总是写些男女私通鬼狐精怪的故事,再不然就是小尼姑思凡或者是寡妇再嫁,虽然写的红火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终究是上了台面的货色。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了。”
一个穿长衫的落魄文人说道:“不论如何,这一次同文报总算是写了点真真正正的东西,也算是说了几句人话。能为灾民发声,即便是依旧不能登堂入室,好歹还算是稍微有点良心……”
和那些“狐狸精化作美女勾引精壮男人”“千金大小姐和穷书生私奔”的花边新闻相比,书写灾情确实让同文报的形象大为改观,虽然依旧无法摆脱“街边小报”的本质,却已经开始显露出了一些传媒的基本特征了……
“只不过这同文报惯于夸大其词,即便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说成是天崩地裂的惊人之举,或许豫北一带确有灾情,但却可以没有他们说的那般耸人听闻……”
为了吸引眼球,同文报经常用些“夸大其词”“耸人听闻”的春秋笔法,用来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大家也就是当个乐子看一看,从来都不会把那些过分夸张的故事当真。
虽然这人说的全都是事实,但却胡富贵大为不爽: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为灾民发声的机会,无论怎么说都是正义的壮举了,却被这人说的如此不堪,胡富贵实在忍不住了:“夸大其词?耸人听闻?灾民之事写的有时间有地方,连其中的人物都是有名有姓的真人,一应见闻全都是真实无误,怎能说是夸大其词?”
“你怎么知道就知道同文报上的人和事全都真实无误?”
“因为我就是同文报的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