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已经有了越来越浓的凉意,由绿转黄的叶子也瑟瑟的秋风从枝头上硬生生的撕扯下来,摔打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又被席卷着堆积在墙角。
花团锦簇的盛夏早已经走远,深深的秋意来到了江南。
虽然天气越来越凉,很多人已经穿上了更加厚实的秋装,正在干活的匠人和力夫们却仅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褂,依旧干的热火朝天。
用竹木杆子搭起来的脚手架高高耸立,身强体壮的力夫们把刚刚从窑口拉出来的青砖灰瓦堆砌成剁,木匠师傅们挥舞着斧凿,正在制作一个又一个大型的驼架……只有大型的仓房才会用到这种东西。
每一根木檩都有将近两百斤,扛在背上几乎能把脊梁压弯,尤其是背着这沉重的东西顺着土坡慢慢往上爬上的时候,双腿都在打晃,但却没人叫苦,而是咬紧了牙关,一步一挨的继续挣扎着……
虽然确实很辛苦,但这一切都物有所值。
每天三十二文的工钱,这样的收入可不多见,足以让这些身强体壮的力夫们好好的卖力气……要是偷懒耍奸明日就有可能失去这份工作。
当众人远远的看到小慧儿姑娘走过来的时候,一个个虽然早已累的筋疲力竭,却纷纷卖弄精神,竭力的表现着自己的强壮和不惜力的干劲儿……
“今天就到这里吧。”如同往常一样,当太阳落山之时,小慧儿妹子拿出了一大堆的铜钱,“各位大哥大叔,来结工钱喽……”
力夫三十二文,匠人四十八文,基本就是眼下最高的“劳动力价格”了。
众人纷纷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说有笑的从小慧儿手中拿到自己的报酬。
虽然大家全都在期盼着拿到铜钱的时刻,却纷纷言不由衷的说着客套话:“不着急结工钱,你们家大门大户的,老爷又是在朝廷里头当官的,肯定不会赖了俺们卖力气的这点小钱,俺们信得过……”
“我哥临走的时候就曾经交代过,什么人的钱都可以欠,唯有这卖力气的血汗钱欠不得,必要一日一做一日一结。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很多人都在等米下锅呢。”
“还是陈老爷和慧姑娘体谅俺们穷苦汉的难处,那就不客气了哦。”
亲手从小慧儿手中接过或多或少的铜钱,把这些东西揣进怀里的那一刻,就是这些劳苦大众最幸福的时候。
如同往常一样拿到了自己的辛苦钱之后,这些人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蹲坐在墙根里有说有笑的等着开饭。
“吃犒饭”是当时的用工传统,给谁家干活就吃谁家的饭,江南各地的大户们盖房起屋的时候都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有的人家只能吃一顿,有的能吃两顿罢了。
陈长生陈老爷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就算不说是富甲一方把至少也是家底丰厚,更不就不在乎让这些工匠们多吃一顿。而且小慧儿姑娘也是个心善的人,伙食相当的不错。
每天傍晚的伙食,都是白米饭和羊油菜汤,还有下了重盐的腌萝卜条子。
吃了大力气的力夫和匠人们,盛了海海满满的一大碗白米饭,舀了一木勺泛着油花的菜汤浇在饭上,又夹了一筷子齁咸齁咸的腌萝卜,或蹲或坐的吃了个不亦乐乎。
唏哩呼噜的扒饭之声响成一片,人们一边吃着一边眯缝着眼睛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这一大片仓房仅仅只完成了约莫一半的工程量,东西两厢的两座仓房已经完工,基本上可以投入使用。还有周遭一圈的院墙早就垒起来,还有个很气派的门楼子,但作为主体部分的北仓才刚刚起好了地基,总之剩下的工程量还不小呢,要是老天爷不下雪的话,估计还能再干差不多一个月吧……
要是再干满一个月,就能用自己的力气换到更多的铜钱,到时候就多买些米粮,再扯上几尺花布,家里的女人早已经眼馋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很久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阵碌碌的车轮声响,一辆篷车驶进了正在建设当中的仓房区域。
当风姿绰约三奶奶很小心的踩着下车凳下来的时候,众人顿时就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女子可真是太标致了,那精致无暇的眉眼,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儿,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对于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三奶奶一点都不在意,而是面带微笑的朝着众人微微示意,反而让那些偷看她是大男人们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西边的天空还残存着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但夜幕却已经开始慢慢的低垂下来,天地之间渐渐变得黯淡起来,干活的人们纷纷拖着疲惫的身躯各自散去。
三奶奶和小慧儿妹子一起走进了西仓,从里边搬出来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放到了车上:“怜儿她们的扬州分店销量很不错,明天就要把这些货给她们运送过去……苏州那边也卖断货了,也不知老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三奶奶开着好几家化妆品分店,销量日渐增长,但去漳州公干的陈长生已经走了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回来……
“我估摸着应该快了吧。”小慧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一弯钩月,掐着手指头说道:“我哥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已经响起了一阵喧嚣的车马之声。
就好像真的存在某种神秘的心灵感应似的,小慧儿妹子似乎预感到了点什么:“肯定是我哥回来了……”
当她在昏昏沉沉的暮色当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时,顿时就变得欢喜起来,小跑着迎了上去:“哥——”
陈长生哈哈大笑着应了一声,在他的身后十几辆马车鱼贯而入。
“我估算着时间,仓房应该是能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