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昼长夜短的季节当中,黑夜似乎只是两个白昼之间的短暂间隙,稍不留神就已经溜走了。
才刚刚过了寅时中刻前后,差不多也就是四点多钟的样子,夜色就已经渐渐褪去,虽然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但青蒙蒙的天光却已经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虽然时间还早,鲁老爹却早早的收拾好了那副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独轮车,推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豆腐就出了家门。
偌大的京城还没有从睡梦当中醒来,街道上安静极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调皮的鸟雀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反而显得更加宁静。
鲁老爹的独轮车碾过古老的石板路,在她的身后留下一串熟悉的碌碌轮声。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几十年,路上的每一个沟沟坎坎全都了然于心,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鲁老爹是附近这几条街上的“豆腐专业户”。
想当年,鲁老爹才刚刚十几岁,那个时候还没有大明朝呢,鲁老爹就开始做起了豆腐生意。
那个时候的鲁老爹年轻力壮,挑着一副扁担,每天清晨都会沿街叫卖白白嫩嫩的豆腐。
后来朱元璋建立了大明朝,鲁老爹还是在卖豆腐,又经历了建文朝和现如今的永乐朝,他的生活依旧一成不变,仍然是一个“豆腐佬”。只不过是从当年的那个年轻少年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以前挺直的腰板也变得佝偻起来,头发胡子全都白了……
几十年如一日的卖豆腐,确实相当的辛苦,每天大半夜的就要起来打豆子磨豆浆,然后按照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手艺制成豆腐,凭借辛苦的付出换取一点微薄的收入用来养家糊口。
好在这几十年来的辛苦积攒了非常好的口碑,不仅这一带的百姓全认可他做的豆腐,连附近这好几条街上的酒楼、饭馆都成了老主顾。
因为豆腐的销量逐渐变大了,所以鲁老爹就把卖豆腐的扁担变成了手推车,或许这就是几十年来唯一的变化吧……
如同往常一样,鲁老爹准时准点的把还冒着热气的豆腐送到各家酒楼、饭馆,然后又顺势来到了一所大宅的后门。
这是陈长生陈老爷家的府邸。
因为时间还早,陈老爷肯定还没有起,为了不惊扰到陈长生陈老爷的清梦,鲁老爹还是像以前那样从后面的小门进入。
鲁老爹给陈长生陈老爷家送豆腐已经好几年了,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像以前那样把十二块豆腐送进了伙房之后,又去找家里的账房先生开了个条子。
如同陈长生陈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吃豆腐从来都不给现钱,而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每个月结账一次。
今天恰好就是月底,又到了结账的时候。
对于陈老爷家里的状况,鲁老爹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管是陈老爷本人还是夫人,从来都不理会“支取都付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拿到本月的豆腐钱,直接去找小慧儿姑娘就好了。
因为小慧儿姑娘执掌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一切开支都需要得到小慧儿姑娘的首肯才行。
“慧儿姑娘……”鲁老爹站在小慧儿住的那所别院门口,轻轻的唤了几声:“起了没有啊?”
“来了,来了。”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小慧儿妹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又到月底了么?”
“是啊,又到月底了。”鲁老爹满脸都是不好意思的表情:“原本不应该为了这么点小钱就扰了慧儿姑娘的美梦,只是我刚刚买了一副上好的寿材,拉下了点亏空,急着用钱哩。”
像鲁老爹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习惯于提前给自己买好寿材——也就是棺材,这就是当时的一种风俗。
不管鲁老爹平日里再怎么省吃俭用,买棺木的时候却大手大脚,哪怕是多花一点银钱也在所不惜,确实急等着用钱呢,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大清早就来找小慧儿要豆腐款。
“老爹买了寿材?这可是喜事哦。”按照当时的风俗,给自己置办寿材确实算是一种喜事:“老爹买的什么寿材?”
“柳木的。”
“我家阿母的寿材也是柳木的呢。”
“慧儿姑娘就不要说笑话了,我不过是个做豆腐卖豆腐的老头子,怎么敢和你家阿母比?你家阿母多有福气哦。我早就听说了,你家阿母的寿材连材板都是六指厚的,而且还是独梆独卯的顶级好货,我的那副寿材却只有四指厚,而且还是拼板的次等货……”说话之间,鲁老爹就把账房先生给的那张“支款凭条”递给了小慧儿妹子。
小慧儿妹子只是略略的看了两眼,就很随意把那张纸条子的一个边角扯了下来——这是小慧儿妹子记账的“独门手法”:小慧儿妹子从来都不在凭条上签字,而是把凭条撕下一块来,让鲁老爹拿着破损的凭条去支取银钱。到时候小慧儿拿出自己撕扯下来的那一小块,和账房先生手里的破损凭条拼凑在一起,就可以对账销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