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醮坛最顶端的这座大鼎名为“祈天鼎”,足足有一人来高,旁边分别有四个样式相同但个头却要稍小一点的青铜鼎,取就是东南西北四方拱卫中枢的意思。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祭天仪式”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
按照传承了千百年的礼仪,只有天子本人才能和上天直接“对话”。
朱棣亲手点燃了四方小鼎里的火焰,然后捧起一块硕大的“祚肉”供奉在大鼎之上——这块肉可不是三牲六畜之类的供品那么简单,而是象征着大明朝的国祚,只有天子才能供奉,只有上天才能“享用”。
又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白玉和绢帛,然后双手捧起一个硕大的青铜爵,行传统的三拜九叩之礼。
这个时候的乐曲声已经停了,所有的人全都昂着头,恭恭敬敬的看着朱棣一个人的表演。
祭天乃是大祀之首,规格最高,各种五花八门的礼仪也最为繁杂,除了按照基本流程敬献之外,还要诵读祭文: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以来,朕无一时或忘流芳祖德,唯盼惠泽垂久历远而弥光。天有肇同之德,历千秋而馨远。功有尽时福庇无疆,上苍之佑卓亦流长,千秋万世,匡如圭璋。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粟,明有宗庙,万世不亘……”
这几句话,总是意思就是希望得到上天的保佑,让大明王朝世世代代绵延下去,哪怕是黄河变成一条带子那么宽,哪怕是泰山变成一粒米那么小,只要大明王朝的宗庙社稷还在,就永远都不会断绝对上天的供奉……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下面还有好几段洋洋洒洒的话语,但朱棣那抑扬顿挫的诵读之声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因为双手捧着祭文,根本无暇擦拭一直都是顺着脸颊流淌的热汗,只能用力的摇了摇头,试图把脸上的汗珠子甩下去。
就是这个瞬间,朱棣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视野范围之内的一切顿时就变得扭曲起来。
眼前样式古朴的青铜大鼎似乎已经变成了黑白色,还有生前身后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目力之所及,所有看到的景物全都变成了黑白的。
同时,朱棣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就好像是喝多了烈酒之后又睡了一觉刚刚醒来的那种感觉。嘴巴里又干又涩,活像是刚刚服过苦涩的药汤子。
在如此闷热的天气当中,穿着那么厚的龙袍,还要在熊熊烈火之侧坚持长达几个小时,出现一点中暑的症状实属正常。
但是,在如此庄严神圣的祭天过程当中,无论他再怎么难受,也得继续坚持下去。
因为诵读祭文的声音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而且停顿的时间超过十几秒,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望向那高高的醮坛最顶端,望着站在那里的朱棣。
朱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虽然他所看到的一切依旧没有任何色彩,还是以一成不变的语气继续诵读没有读完的祭文:
“……唯天之贡,唯是唯诚,伏祈彩纳,佑及子孙。永业吉康,广积福泽,祖德巍巍,天意昭彰……”
当朱棣诵读到这里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在这样的时刻,原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语气停顿,而且连续停顿了两次,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陈长生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已经意识到了朱棣的反常状况。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谁也不敢说话,更不可能登上醮坛的最高处去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静静的等待着。
站在二层平台上的汉王朱高煦,似乎也意识到了点什么,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几下,明显是想上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么做绝对很不合适,所以马上就又克制住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朱棣已经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恶心,就好像是吃坏了肚子的那种感觉,同时脑子里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刺痛,就好像是有一根尖锐的钢针在狠狠的戳刺着自己的后脑和颈部。
但他只能强行克制强行忍耐,虽然双手已经抖的非常厉害了,却还在硬撑着要把这篇祭文念完:
“伏唯上苍,用宰四方。阴阳一合,无灵不彰。德溢人间,恩洋寿疆。”
“祈求上苍,永佑大明。富德扬扬,穆穆煌煌……”
“瞻天仰圣,恐恐惶惶,朱氏棣者伏拜……”
洋洋洒洒近千言的祭文总算是念完了,朱棣面色肃穆的朝着天地四方行跪拜大礼,然后抓起了那块“祚肉”。
这块肉是上天曾经享用过的,意义无比重大,代表着大明王朝的国祚和传承,以及皇位来自上天的恩赐,所以必须带回去供奉在庙堂之上。
忽然之间,朱棣猛然感觉到一阵舒适,就好像所有的燥热和眩晕猛然一下子就消失了似的,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轻飘飘的,真的好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甚至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