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维……”
维托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流逝，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一边全力维持治疗术式的进行，一边看向旁边那个一动不动的那坨肉块。
他刚刚刻意留手，将里维额头上的格雷斯抹杀后，便没有再接着动手，而是用纯白光刃构成的锁链捆绑住了对方。
作为艾莉多年来的导师兼护卫，维托也对里维有点复杂的感情。
介乎于下属与家人之间，是很重要的存在。
“里维……”
维托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但也想好好跟他告个别。
似乎是听到了维托的声音，里维那纯黑的双瞳终于泛起一丝清明之色。
没有格雷斯的压制，加上维托的刻意控制，里维的意识也渐渐恢复。
“陛下……”
他那张硕大的面孔流出一抹血泪：“对不起……我杀了好多人……甚至还对艾莉她……”
“我没有尽到护卫的职责……”
“我变成魔兽了……”
“哎……”维托叹息一声，纯白身影瞬移到里维面前，往日威严的脸上露出几分柔和的神色：
“我们都到最后了，就不要用这种身份束缚自己了。”
里维一愣，旋即才发现维托身上的不对劲：
“陛下！你！你也！你也……”
“嗯。”维托点点头，此刻的他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庞大王国的最高统治者，而是一名和蔼的邻家大叔：“我也快没时间了。”
“作为最后的道别，你还要这样吗？直接叫我的名字吧，里维，三十年前，我在战场上遇见你的时候，你可是很放肆地叫我名字的啊，你忘了吗？”
维托眼中露出复杂之色，似乎是回忆起了往昔的点点滴滴。
里维嘴唇颤抖，双目血泪纵横，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说出那个二十多年没有叫出口的名字：“索尔……”
“我有罪……”
“我亲手杀了比尔他们……我……”
“我的意识没有多久就会彻底消散，到时候……”
他还要说什么，却被索尔·维托伸手打断：
“没关系，你的罪孽，我来审判。”
“但审判你的罪孽之前，我想好好与你道个别，里维。”
“我们在君臣之前，不还是多年来的战友吗？”
“没关系的，你不会再杀人了，你会以人的身份，和我一起，在这里死去。”
维托笑得很开朗，一点也不像是在告别的样子。
“索尔……”里维双眼有些模糊。
“没事的，我可是王啊，臣子的罪孽，就由我来背负吧。”
维托将自己的手放到里维的额头上，一如当年为里维举行骑士授勋仪式一般。
“谢谢。”
“再见了，艾莉。”
“再见了，索尔。”
“再见了，罗恩。”
“再见了，这个世界。”
极致的白色闪光在索尔·维托的手中亮起，白色锁链中，里维那张巨大的面孔仿佛变得年轻起来。
庞大的魔力波动将一切湮灭，里维强大的五阶躯体也承受不住，燃起点点白色的星火。
他的一切即将终结。
最后的最后，索尔还是这么的为人着想啊，甚至帮我屏蔽了痛觉。
察觉到维托所做的一切，里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谢谢你，索尔。”
“没关系，里维。”
金发的中年人笑容一如既往，脸上却不知何时挂上两点泪光。
索尔一如既往，还是那个喜欢逞强的家伙啊。
里维将视线投向下方的两个蓝色泡泡，脸上露出几分柔和的神色。
不知道，我死了以后，罗恩和艾莉会怎么样呢？
他们两个身上那点小小的苗头能结出果实吗？
里维的视野逐渐朦胧起来。
恍惚间，脑海中似乎掠过了几团模糊的幻象。
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走马灯吗？
恍惚间，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掠过他的眼前。
他的记忆，像是录像带一样，倒着播放起来。
时针倒转。
“里维！你怎么又和我抢艾莉的点心吃！你个大人怎么一点大人样都没有！”黑发男孩不服气地瞪着某人，小脸上满是气恼。
“去去去，连作业都没写完，还想着吃点心。”
某人摆摆手，没好气地将手中饼干塞进嘴里，掏出一册满是肌肉与骨骼图画的书籍，丢给眼前的男孩：
“急功近利，给我把这本人体解剖图解的前两页临摹出来。”
“你！”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本书，语气还是有点不服。
“你什么你？你是想临摹整本书吗？还是说要和我切磋一下武艺？”
某人得意洋洋地躺在摇椅上，似乎拿住了对方的弱点。
“……画就画！”
男孩最终还是在某人的淫威之下屈服，不得不临摹起来。
……
时针再次倒转。
“喂！给我好好瞄准目标啊！你们两个是怎么能把火球射到距离靶子一百米的我头上的？！”
某人顶着爆炸头，没好气地看着面前两个捣蛋鬼。
“快跑！里维发火了！”
小女孩拉着男孩的手，就往天上飞去。
“很好！很好！看来今天要和你们多玩玩捉迷藏了！”
某人顶着爆炸头，与两人在空中追逐打闹起来。
……
时针倒转。
小女孩站在塞满玩具的房间里，一脸哀愁地向某人提问：“里维叔叔，爸爸他为什么永远都那么忙呢？”
“艾莉殿下，要叫父王。”某人摸着小女孩的头顶，语重心长地解释：
“陛下他啊，是很伟大的人，他要操心全国子民的温饱，要抵御魔兽的侵略，要维持各个贵族之间的势力平衡。”
“陛下不是故意不陪你的，他很爱你的，看看，这些精致的小玩具，都是陛下亲手做的……”
“真的？！”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知了什么珍贵秘密一样。
看着女孩这幅样子，某人似乎想到小女孩揭穿某个笨蛋父亲黑历史的社死场面，一时间忍不住发笑：
“真的，千真万确，公主殿下千万别拿着那个丑丑的玩具去殿下面前炫耀。”
“嗯！我知道了！绝对不会~”
小女孩和某人对视一眼，彼此对接下来的事情心照不宣。
……
时针倒转。
“爸爸！”
“叔叔！”
牙牙学语的女孩迈着蹒跚的步子，朝面前的两个中年男子扬起了布偶娃娃：
“陪我玩！”
“来啦~来啦~”某人连忙迎接上去，抓着小熊布偶陪小小女孩玩闹起来：“小熊骑士来啦，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打倒大魔王！”
小小女孩指着一旁的金发中年人，一脸认真。
看着女孩如此，金发中年人似乎绷不住了，他脸色一黑：
“……艾莉到底是我女儿还是你女儿啊？”
某人没有回答，朝对方摆摆手：“你就去忙你的政务去吧，去去去。”
而后便夸张地舞动手中的小熊布偶，打在金发中年人的腿上：“大魔王被小熊骑士打跑了~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金发中年人知道这是某人给他台阶下，连忙也演起了戏：
“啊！我一定会回来的！”
中年人灰溜溜地从女儿的纠缠中逃走，抓紧机会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只留下一大一小在玩具房里嬉闹。
……
更久远的以前。
“妈妈？”
呼唤声中，女孩指着华丽木床上的那个逐渐冰凉僵硬的物体，回过头来，一脸天真地提问：“妈妈她怎么不动啊？”
“……”
金发中年人和某人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事的，你还有叔叔和爸爸在，没事的……”
最后，在女孩茫然的眼神中，两个中年男人反倒绷不住，流出泪来。
……
青年时期。
“里维！我当爸爸了！你看！还是女儿！”
金色短发的壮年男子抱着怀里的女婴不停逗弄着：
“来！叫里维叔叔~”
“哎，你这家伙，在我这个单身汉面前炫耀什么！”
某人一脸不爽地盯着满是炫耀意味的金发男子，但手指也不由自主地伸向金发男子怀里的女婴，戳了戳对方的脸蛋。
好……好弹……
好可爱……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小孩子这种生物，有这么可爱吗？
“嘛~别在意啊~要不我替你找一个好看的婆娘？”
金发中年人一脸促狭：“就像我王后一样的好女人。”
“……算了。”里维沉默良久，还是拒绝了。
“你还是忘不了自己的心上人啊。”
“哎……”
“你这样下去可是会孤独终老的。”金发中年人很是认真地提议：
“要不……你来当她的老师吧？反正咱俩谁跟谁啊，我女儿就是你女儿！”
“你这家伙……还真会使唤人。”某人看着对方怀里的女婴，心中不免产生一抹悸动：
“也……也行吧，反正我也挺闲的。”
……
索尔·维托登基前。
“从今天开始，我也得叫你陛下了。”某人的声音有点低沉。
金发青年戴着王冠，一脸茫然：“里维，我……”
“我知道你不想要这样，可不行啊，我们终究还是君臣。”
某人缓缓俯下身子，单膝跪地：“陛下。”
……
某次魔潮战役。
“里维……我父王死了……”金发少年身穿黑色战甲，眼神有点空洞地盯着战场上最显眼的那个土堆，土堆上，一柄巨剑插在上面。
“索尔……”
“没事的，我知道的，魔潮还没结束，我不会自暴自弃的。”金发少年对他笑了笑，只是，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
少年时代。
“索尔，你怎么又伤得这么重！”
“这不是有你在吗？”金发少年对某人亮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有全骑士团未来最强的军医追溯，我自然不用担心伤得有多重。”
年轻的索尔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毕竟，不论我伤得多重，你都会来救我的，不是吗？”
“……你这家伙！真是会使唤人！”
“那可不！不会使唤人我怎么当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呢？”索尔叉着腰，神采飞扬。
“唉……服了你了，快，躺下，把伤口露出来！”
“欸！轻点！骨头要断了！”
……
索尔，原来，我居然已经认识你三十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