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芙蓉楼正是热闹时,京城的勋贵们最爱在此喝茶斗酒,兴致来了再唤人唱个小曲儿。
当大理寺官员宋明脚步匆匆地绕过雕花的围栏,一路上便听得丝竹唱腔不绝于耳。
他一直走到二层最里面的一间,这是芙蓉楼最便宜的厢房,简陋的布局,灰扑扑的装饰,连外窗都朝北。
避开了正午大盛的春光,显得与外面的富贵格格不入。
而坐在屋内那人,淡青色的直裰直直垂在身上,姿态雅正,容貌昳丽。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他却毫不在意地轻敲着杯身,目光直直落在手里的书页上,颇有些陋室明珠的味道。
每日对着这么位上司,向来不修边幅的宋明都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态。
他端端正正站好,又理了理衣襟,才低声道:“刚问了些人,都不确定孙二还在不在这里。”
沈心驰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等着。”
这位孙二是他们正在办案的一位重要嫌犯,昨日问了许多线人,抽丝剥茧查到他今日可能在芙蓉楼出现,两人已经枯坐了一个时辰等他现身。
不过以往大理寺的官员出去办案,用的反正是公家花费,都是开间上房喝茶听曲好好享受着再说。
偏偏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只要最便宜的厢房,只点了壶清茶,连糕点都不上,就这么悠然地坐在一室清冷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声音一路飘进来,令沈心驰皱了皱眉,怕打草惊蛇,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宋明连忙出去打探,过了一会儿进来回道:“没什么大事,好像是郑首辅家的公子同苏尚书家的娘子发生了些争执。”
沈心驰哦了一声,抬眸问:“苏尚书家?”
宋明这才想起,苏尚书在沈少卿还在书院时就对他极为看重,一路照拂提拔,想将他收为己用。说起来,沈心驰还得叫他一声老师。
连忙又问:“要不咱们去帮帮忙,还能在苏尚书面前讨个情面?”
沈心驰却瞥了他一眼,道:“这时候下去,难道要前功尽弃。”
宋明挠挠头,差点把公务忘了,他们一旦亮明身份,孙二就算真藏在楼里,也早就溜之大吉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书页上摩挲一番,沈心驰又恢复老僧入定状态道:“无非一些勋贵子弟间的小争执,继续等着吧。”
宋明应了声准备继续下去守着,又听沈心驰唤他回来,本以为沈大人后悔了,想去管这桩闲事,谁知就听他吩咐了一句:“把门关紧,太吵。”
而楼下的苏锦璃,此刻正无端端被京城有名的纨绔子郑陵堵在门廊,有家回不了,只觉得心也堵,气也闷,脖颈出了层薄汗黏在皮肤上,让她哪哪都不痛快。
郑陵直勾勾盯着她,见这女子芙蓉口面,眼尾上挑带着抹艳色,腰肢盈盈一握,鼓鼓的胸口因为气愤微微起伏,他从未见过这样姿色的贵女,气质更是别有味道的慵懒。
打听了她是苏元昭家的千金,他想到这人同父亲向来不对付,便更加大着胆子撒泼。
他生的一张讨喜的圆脸,五官也甚是清秀,不然也不会让严老夫人把他溺爱成这般模样,只见他眼珠一转,上前道:“苏妹妹,你碰掉了我这般名贵的扇坠,怎么就想走呢?”
依琴拎着食盒上前一步,挡在自家姑娘面前,气呼呼梗着脖子道:“娘子连碰都没碰到你,怎么可能弄坏你的扇坠。”
郑陵朝着她下巴虚虚一勾,歪头邪笑道:“我在同苏娘子说话,你一个小丫鬟插什么话?怎么,你想替你家姑娘自荐枕席?”
依琴虽在家里一向沉稳,但到底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他一句话说得又羞又气,差点就要哭出来。
“依琴。”这时苏锦璃将她拉到身后,轻声吩咐:“去给我搬方凳过来。”
“方凳?”郑陵听得愣住,暗自想着:这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总不会想拿凳子砸自己吧。
他哪知道,苏家娘子只是站久了头发晕,这时施施然往方凳上一坐,道:“好了,咱们坐着说吧。”
郑陵看得有些傻眼,这是什么套路?他调戏女子多年,见过羞恼哭泣的,见过破口大骂的,从没见过要坐着说的啊。
可苏锦璃不但大剌剌坐着,还拿了把团扇慢慢扇着,总算觉得舒服多了,再慢条斯理地同他讲道理:“这扇坠不是我撞掉的,方才这里的伙计都能作证。”
“哦?”郑陵朝冷着脸朝四周扫了一圈,大声问道:“不知道你们谁想出来作证呢?”
然后他满意地看着伙计们都低着头走开,一副不想惹事的模样,再拉过身边跟着的两个随从道:“他们可是都看见你撞了我,把扇坠都摔坏了。”
苏锦璃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打定主意要仗势欺人,也怪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懒得与他胡搅蛮缠,便问道:“那郑公子想怎么赔?”
郑陵更得意了:“我这扇坠可不是一般的扇坠,这是今上御赐的,如今被你弄坏了,往后我进宫了可没法向陛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