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少女的脸。
打开一点的窗缝里漏进乳白的天光,笼罩少女瘦而单薄的身躯,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皮肤白到透明,乌黑的睫毛安静低垂,漂亮的五官因为沉浸在回忆中,而显出几分虚弱的茫然。
那点茫然刺痛了他。
再次垂下眼时,宋兰因才陡然发觉,自己刚才竟屏住了呼吸。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状态,而在这期间,少女闭着眼,又重新开口了。
“我讨厌他们。”她总结道,“我讨厌街上的所有人。”
“他们每个人都一副很忙的样子,他们在电话里抱怨工作抱怨房价抱怨学校,我不明白那有什么可抱怨的。”
“明明他们每个人都有地方可去,他们每个人都有终点。”
“可我却没有。”
“我只能从这个街口去到另一个街口,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不管是高温还是下雪,我都要从黎明站到深夜,到最后一班公交车下班,我的腿都要废了。”
“……”心理医生大多拥有很好的共情能力,但有经验的心理医生一定会在与病人相处的时间里适当的控制自己的共情能力。
宋兰因显然是个专业程度非常高的精英,因此他很快用无声的深呼吸调整了状态。
少女略带天真的抱怨声落下后,他继续若无其事的说:“是吗?可我看你现在还能好好走路。”
“因为没到阴雨天而已。”她随口说,“等到下大雨或者大雪的时候,我的腿会非常痛,一度被人以为我是个瘸子或者残废。”
“为什么?是因为以前受过冻吗?”
“不止如此。”少女停顿一下,平静的说,“我的腿骨折过,三次。”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不,是被人打的。”
“为什么打你?”
“第一次忘了,大概是不听话,一直哭吧。”比起之前说到街道时的怨愤乃至戾气,此刻她却用了堪称漠然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第二次是因为我偷偷攒钱想逃走被发现了。”
“他们打断了我的两条腿,踩断了我的肋骨,让我在大雪天里趴在外面等死。”
“我真的以为我会死。”
“可你还活着。”
“有人救了我。”她脸上的神情终于柔软了一瞬,“是之前我根本不爱搭理的爷爷,他有时候脑子有点问题,但对我很好。”
“除了这位爷爷,还有人对你好吗?”宋兰因问,“在‘工作’的那些年里,比如,那个有些胖的爱哭鬼?你对他印象那么深,你们一定是朋友吧?”
“不。”少女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沉,“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死了。”
宋兰因顿住了。
少女凛冽冰凉的声音回荡在灯色暖黄的暗室里。
“他也死在一个大雪天,因为吃得太多,爱哭,又赚不到钱,所以他们把他丢在了深夜的街上。”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冻死了。”
来不及震惊,宋兰因先捕捉到了那个“也”字。
“还有谁也死在大雪天了吗?”
“……”少女有些茫然地怔了一秒,随后慢吞吞道,“我也死了。”
她眉目冷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在下雪的时候,死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