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醒来后没看到妈妈,便揉着眼睛自己摸出了房门往楼下走。
而在方家风格古朴雅致的客厅里,那对父女正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四周无人,别墅区里的夏日午后安静得连蝉鸣声都没有,于是她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名字。
——“孟摇光。”
为那个已经许久没听过的名字,她只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然后老人以让她陌生的,得意而鄙夷的语气再度开口:“安全起见我们早就没再跟他联系了,但据说他们走得很远,去的都是些偏远荒凉的城市,估计以后等年纪到了就卖进山里了。”
“当然,”女孩在楼梯上往下望,远远看见老人枯树皮般笑得皱起来的脸,“也有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就在半路上死了。”
“我可是专程查询过这些流浪儿的事迹的,天天挨饿受冻,随便死在哪个街头巷口都很正常——总之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在夏日的阴翳里闪烁着,他安抚地拍了拍沉默地女儿:“你就安心吧。”
你就,安心吧?
——彼时的林半月并没有完全弄懂自己听到的内容是什么。
可她知道那很可怕,无论是眼神闪烁的外公,还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妈妈,或者是那间宽敞雅致的,听不到蝉鸣的大厅——这一切都交错重叠成为她童年时最可怕的记忆。
她应该要立刻告诉她爸爸的——因为爸爸说过,凡是和姐姐有关的任何东西都要告诉他。
可不知为什么,她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妈妈后来哄她睡觉的声音太温柔,或许是妈妈偶尔露出的孤独表情太让人难过。
于是那一时的沉默,便这样彻底地黏住了她的嘴巴,直到她慢慢长大,一点点越来越清楚那天听到的内容到底代表着什么——她才在越发深重的痛苦中,越发地难以开口起来。
已经失去姐姐了,她不能再失去妈妈。
——一遍一遍地这样说服自己的时候,她甚至从未假设过,这辈子还能有和孟摇光再见的一天。
·
“十年前我做出了选择,可那个选择也不算彻底——在一点点明白了一切之后,我再也无法坦荡地面对我妈妈,越是感受到她对我的爱,我就越是感到厌恶和愧疚,可我依旧无法开口。”
昏暗的大厅里,少女的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里,“就算是糟糕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就算是让我痛苦的讨厌的妈妈,也是我唯一的妈妈——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被那个选择折磨一辈子的准备。”
她抬起头看向荆野:“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姐姐回来了——你对我来说,是新的选项。”
“我可以重新做出选择。”
荆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脸上没有了笑容,那张带着伤疤的脸变得平静而若有所思。
“重新作出选择?”他盯着林半月,“是吗?命运真的对你这么仁慈,会给你重新做选择的机会——你以为你可以用自己的死换来所有人都平安的结果?这就是你的新选择?”
“真的有这么便宜吗?”
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像个高高在上的王一样翘起腿,也翘起嘴角。
“在你的眼里,你的命有那么金贵吗?”
“十年的折磨?”他似思索着将这几个字咀嚼了许久,越是默念越是笑意深重,“十年的折磨……十年的折磨,十年的折磨……十年,的折磨?!!!”
从尾音开始,他又难以遏制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