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天空黑得很纯净,就像一整片墨色的冰。
万籁俱寂的街道上只有路灯孤寂地亮着,风声吹过的时候,连短发被拂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陆凛尧站在车旁,看着那纤瘦单薄的少女奔跑着朝自己冲来,风声越来越近,拂过他耳边时,却叫他恍惚看到了夜空里飘扬而下的大雪。
——就像时间被刻意放慢了一般。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落下的每一个脚印,每一次头发翻飞起来的柔软弧度,以及路灯落在发上时模糊的波光。
可与此同时,他也看见那个女孩。
蹲在绿色的售票亭下,不停地对着双手哈气,抬起头用大眼睛张望着人群。
然后……然后,她就被人裹进了大衣里,被人抱起来,在他漫不经心的余光里昏昏欲睡地远去了。
——巨大的力道直接扑入男人怀里,让他不得不往后踉跄了一步,才笑着站稳,牢牢接住了她。
那道与他擦肩而过的幻影就此消散在这个拥抱里。
陆凛尧抱住这个实实在在的孟摇光,低下头,下巴蹭在她发顶,问她:“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这个时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摇光在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陆凛尧就笑:“你说呢?”
“又有人报信是吧?”
他俩现在处于一段很奇特的情侣关系中——明明对彼此正在做的事都大概清楚,且并不想直接捅破,但却又不惮于从细枝末节处透露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不知道该说太熟悉还是太生疏了。
但此时的氛围却很自然地安静了下去,就这样沉默着互相拥抱了好一会儿之后,陆凛尧终于蹭了蹭她的发顶,说:“孟摇光同学,在哭吗?”
“……”孟摇光埋在这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柔震动,原本并没有打算要哭的眼睛,不知为何很快就蓄满了眼泪,然后一大颗水珠滚落到脸颊上,再渗入他的衣服里。
孟摇光转头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一边感受着睫毛越来越湿润,一边用镇定的声音回答:“嗯。”
“我在哭。”
陆凛尧沉默下来。
他一只手紧紧拥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掌则抬起来将她圆圆的后脑勺整个包住,抚摸的力道如同在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陆凛尧一边抚摸她毛茸茸的头发,一边仰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许久后才缓慢地道:“我那个早死的老爸,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比起作为他们的孩子降生,我更多的是作为陆凛尧降生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即便如此,即便他承认我有独立的人格,却也依旧把陆家继承人的名号压在了陆凛尧这个名字之前。”
“他很坦然地告诉我,这就是父母与子女——在我没有完全的自由之前,即便我是独立的个体,也依旧不得不臣服于他的身份之下。”
“这就是血脉,和天然的亲近与爱相伴而生的还有天然的压制与束缚——有些人幸运,能出生在父母恩爱的美满家庭,可有些人却相反。”
“在我第一次忍无可忍反抗我爸的时候,他怜悯地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命——虽然我其实并不是很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但我倒是在他的话里找到了另一种解脱。”
“人啊,因为从出生开始就拥有独立的肉体和灵魂,所以我们是不能过度苛求别的个体的爱和牺牲的——虽然所有人都把那些牺牲看得理所当然,但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同样拥有自己的人格,所以他们有权利选择爱与不爱。”
“就像社会也只要求了父母对子女的养育以及子女对父母的赡养那样——那些就是最基本的,而只要做到这个,就连法律也无法苛求任何人付出更多。”
“你明白吗?”
他低声说,“如果能得到那些珍贵的爱当然很好,但如果得不到也要放过自己。”
“因为比起是谁的子女,更重要的是你是孟摇光,今年十九岁,喜欢演戏,喜欢吃辣,喜欢兜风,被很多人期待着的孟摇光。”
孟摇光在他的衣服里眨了眨眼,问他:“你也是这样放过自己的吗?”
“是啊。”陆凛尧笑了笑,“虽然这种话很像是两个可怜虫抱团取暖时的无力安慰,但我们本来就是可怜虫嘛,就不要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