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仁一九四三年出生,那时候他们家也算是颇有家资,祖上还出过举人进士,到了他父亲薛祖平这一辈,长大成人的只有兄弟三个。
大伯薛祖奎早年上过军校,后来在北洋政府当过中层官吏,北伐后,摇身一变,又成了国民政府的官员;二伯薛祖宁从小上的西式学堂,秘密加入了地下组织,抗日时期混入伪政府任职,有了兄弟两个存在,薛家在当地始终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抗日战争胜利后,大伯二伯两家因为立场问题闹得反目成仇,公开决裂。
三年解放战争过后,薛祖奎举家南迁香港,薛祖宁成为了烈士,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
薛燕的爷爷恪守祖训,始终坚持耕读传家,不参军也不参与政治,企图做个乡绅自保,战乱年代那当然是一种妄想,几辈人积累的家业一点点被掏空。
没有两位兄长的庇护,薛祖平也不可能保持超然的地位坚持到解放,薛敬仁小时候过得是衣食无忧的大少爷生活,到了解放后就戛然而止了。
不但吃穿用度越来越朴素,生活水平直线下降,社会地位也一下子变得连佃农也不如了,从刚开始的低人一等,到后来的地主家狗崽子,住的地方也从宽敞的几进院子大宅被赶到狭小漏风的土坯房。
薛祖平的书没有白读,社会地位的巨大落差并没有打垮他,像某些人家那样举家自杀,而是坦然面对现实,带着全家一起下地劳动,认真学习改造,旧社会兵荒马乱,那么多佃户土里刨食都能活下来,没道理新社会太平年月还不给人活路。
贫穷富贵与好人坏人并不能直接划等号,与王李铺镇王家李家那几户地主相比,薛家算是读书人家,尽管几辈人都是当地大户,在地主中算是风评比较好的,薛祖平过往一直奉行与人为善的原则,乡亲中很多人不愿意为难他们家,也因此挺过了一次次的清算。
公社化以后,为了给弟弟妹妹们多挣点口粮,身为长子的薛敬仁从初中辍学,主动回家务农,每天积极的参加生产队劳动,那时候他刚满十五岁,薛燕的老姑才刚五岁。
他们一家人在薛祖平夫妻的带领下始终团结一心,熬过了随后一波又一波的运动,坚持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
土地开始包产到户,不再实行生产队集体劳动,计算工分年底分粮食成为历史,而是各家各户自己种地自己收,交完公粮都归自己,各种粮票也逐渐废除,人民公社名存实亡,政策上也开始宣传勤劳致富,鼓励先富带动后富,他们一家身上背负的无形枷锁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政策放开了,人们手里有了闲钱,开始纷纷翻建新房,结婚娶媳妇的家具也开始讲究起来,薛敬仁利用自学成才的木匠手艺开始了搞起了副业,他小时候见过的家具样式不少,现在打造出的家具美观实用,受到格外的欢迎。
名声一旦打响,十里八乡甚至更远地方的人都慕名找上门来,自己忙不过来就拉上父亲和两个弟弟,人再不够就雇周围的乡亲,物资紧缺的时代买家主动找上门来,家具根本不愁卖不出去,做出来多少就能卖出去多少。
十几里外的刘家铺,同一个时代的曾广海还在土里刨食的时候,薛敬仁已经开始发家致富了。
他并不满足于已有的成就,而是利用积累的资金购买机器设备,提高生产效率,扩大生产规模,从一个木工作坊变成一个家具工厂。
雇佣的乡亲从三五个变成三五十个,再到三五百个,家具工厂也从过去简单的几个产品的小作坊,变成多个产品系列,从农村乡镇卖进城里的大商场,雇佣的工人也从本镇的乡亲到越来越多更远处慕名前来的打工人。
每个月给别人发放的工资总数从一开始的几十元,几百元到几千块,几万块,几十万,薛敬仁少年时代从大户人家的少爷沦落成地主家的狗崽子,中年后,又变成现在名副其实的资本家。
他的一生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了,人民公社时代每天一起劳动的那些乡亲们,大多数还在为地里的收成发愁的时候,他已经能同时给几百人发工资了,成了先富带动后富的典型,甚至被省级媒体当作榜样宣传报道。
那些给他工作的乡亲,比只靠土里刨食的乡亲多了一笔固定收入,攒了钱早早的盖起新房子,生活水平比过去提升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