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啊,你捡回来的不是我的孙子,而是个拖累全家的累赘,快些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吧。”
江夫人跪着低眉顺眼回答:“娘,既然我收养了邈儿,就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所出,邈儿就是我的亲生孩儿。”
江邈跪在江夫人身边,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居高临下的老太太:“祖母,邈儿会好好读书,光耀江家门楣。”
“你个小怪物,也不知生了什么怪病,我可不指望你光耀我江家,最好滚回静檀寺当和尚,生死由命去吧。”
江邈听懂了老太太的话,委屈地落下泪来。
江夫人一把搂过江邈:“娘,邈儿与其他孩子并无不同,他只是多些磨难罢了,我会照顾好他。”
孩童感激又依赖地扑进江夫人怀里,紧紧搂着他的阿娘。
……
背上的肿包越来越大了,它随着江邈的成长,自己也一寸一寸地生长着。才不出四年,已经长到圆盘那么大了。
他不敢出门,更不敢去看别人的眼神,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还有人们口中的闲言碎语,让十四岁的少年感到背上背负的不是一块多余的肉,而是整个世间的嫌弃与嘲笑。
“你看江家这个孩子,从捡回来就奇奇怪怪的一直生病,现在更是跟怪物一样。”
“对啊,人怎么可能长成这个样子,你看他的背,说是罗锅也不像,就是长了个瘤子也没这么大的。”
江邈低垂着头,就像要把自己的脸埋进地里。
可江夫人却抬起他的脸,大声道:“我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孩子,谁去随便议论别人,自己会损了阴德,日日都倒霉。”
江邈从此再也没低下过头。
脑海中的画面慢慢模糊起来,那河面上打开门的稚童站在一片白色的水面上,脚下波光粼粼。
稚童指指自己的后背,圆盘般的肿包格外显眼,他嘲笑道:“你可是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幸福的过下去?有爱自己的娘亲和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惜你想错了,世事皆不会如你所愿,因为这个,你就是个外人,自始至终,那些疼爱都是骗你的,只有我,不会离开你。”
江邈看着稚童,一如看到年幼时的自己,他捂着脸低吟:“我没忘记过,在我十五岁那年,一切都没了……”
纯白的河水呼啸,将一高一矮二人全部淹没。河水再次落下的时候,水面上映出十五岁少年错愕的脸。
“阿娘,你说你肚子里有了小娃娃?”江邈放下手中的帕子,不顾脸上的水渍回头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喜上眉梢:“是啊,邈儿,你要有弟弟或是妹妹了,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也兴许是当年救下了你给我的福报。你可欢喜?”
江邈看着江夫人抚摸小腹温柔的模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却仍扯起嘴角勾起笑容:“娘开心邈儿就开心。”
不知为何,后背上的肿包好像又长大了,痒得很。
十月过去,江邈的弟弟出生了。一个男孩,江家有个亲生的男孩了。
全家人都很开心,他们摆了宴席,每个人都祝贺江夫人有了孩子,江家香火得以延续。
可江邈看着觥筹交错眼里只有茫然,江家有了嫡子,他算什么呢?
他默默站在庭院里,日复一日看着阿娘围着弟弟,阿爹也围着弟弟,从来不对他笑的祖母每天喜笑颜开,抱着弟弟不撒手。
就连家里的下人,似乎也将他当做了空气,只围着新出生的弟弟转。
他的眼里逐渐染上了不明显的阴暗,甚至连他的身影也阴暗了下来,逐渐变得透明。
“阿娘已经有两个月没来看过我了,她是不是只爱弟弟不爱我了?”江邈站在江夫人门外,看着她拿着拨浪鼓在逗婴儿床上的小婴孩。
婴孩本开心的笑着,江邈看阿娘高兴,便凑过去对着弟弟做了个鬼脸。小小的婴儿看到他当即哭了起来,阿娘抱了他许久也不见好。
“邈儿,你还是回去吧,阿娘已经够忙了,这几日没合过几次眼,你别来添乱了。”
“可是阿娘,邈儿许久都没……”
江夫人不耐烦道:“邈儿回吧,阿娘真的没精神与你闲聊。”
江邈看看弟弟那张跟江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失魂落魄地走了。
回廊上的家仆议论纷纷:“夫人都生了自己的孩子了,江邈还能继续在江家吗?怕是等小少爷长大些,就把他扔了吧?”
“可不是嘛,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还留着捡来的孩子,再说江邈还是个怪物。”
怪物!扔掉!抛弃!
他到底算是什么?
为什么上天给了他希望和温暖却又突然把一切都收走?为什么是他承受如此多的非议?
从小便被弃养,如今又要再被抛弃一次吗?他难不成真的是一个拖累?
少年江邈捂住耳朵拼命跑出了江宅,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没有现在的一切,我会不会还是娘最疼爱的孩子?我想要阿娘全部的爱!我不想要弟弟,不想那多余的婴儿分走属于我的东西!”
愤恨,嫉妒,仇怨,黑暗的恶意在他身上慢慢滋长,后背上的东西又开始发痒,痒得发痛,痒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后背里面鼓出来。
他背过手伸进衣服去挠,却摸到一手血迹。
什么东西从背上钻了出来,如雏鸟破壳,破开皮肉顺着他的肩颈攀附过来,凑到他的耳边用生疏的语言,一字一字寻找着语调说着。
“杀,掉,他。”
“杀,头。”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