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了曾怜悯每一个弱者,努力保持干净,坚信自己就算不能拯救苍生,也要尽力保护弱者,不去伤及无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斟酌取舍,也习惯了漠视无辜弱者的生命,他慢慢丢掉了原来的自己,给自己的理由是做大事不拘小节,有些事不得不做。
张议潮毫不犹豫的救下那个胡女,抱着她大步向前,烦了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背影,感慨之余又有些迷茫,到底原来的自己是对的,还是现在的自己是对的?
最后他想到,可能都是对的,区别只是位置不同,能救一个人的时候,救一个人就是对的。能救一万个人的时候,即使牺牲掉一百个人也是对的,因为你要做救一万个人的英雄,就要去承担牺牲一百个人的骂名……
得出这个扯淡的结论后他觉得自己更脏了,索性把问题抛到脑后,还是留给后人评说吧。
张议潮有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哥哥叫张议潭,性情憨厚老实,这种人在乱世道是护不住族人的,所以老张把位置给了他。
沙州人都知道张议潮是好汉子,弓马娴熟,急公好义,年纪不大,但很有威望,就连吐蕃人都给他面子,当众讨要那个胡女,录支很痛快就答应了。
张家不算大,更谈不上豪奢,除了婆娘安氏和一儿一女,只有八个仆人,与他的地位有些不相符。
阿依由安氏陪着去了后边,烦了则跟哥仨在前边闲聊,很快又说到了吐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真是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沙州沦陷最晚,但该经历的一点没缺,吐蕃最开始也想玩硬的,推行各种吐蕃化,结果没几年就放弃了,因为沙州人的反抗比别的地方更激烈,抡刀拼命事件层出不穷,按下葫芦浮起瓢,根本压不住。
后来靠给大家族免税笼络,又放宽各种制度才好歹稳下来,然后就是各种奇葩,混乱,前后矛盾的政策,别说唐人,连吐蕃官吏都搞不清楚,搞不清楚不要紧,就玩命折腾,越来越乱,最后躺平了,只管收税征丁祸害女人,剩下的爱咋咋地。
其实沙州唐人还稍微好点,粟特人和吐谷浑等部族被欺负的更惨,问题是这个稍微好点唐人也难以忍受,倒也不奇怪,做惯了人很难适应做狗。可是又没办法,离大唐太远,只能忍着。
说起这个安景旻深有感触,“沙州共有粟特人一千多口,吐蕃人拿粟特人根本不当人,收税征丁是一回事,谁家女人有点姿色,直接就被抓走,运气好的被祸害够了放回来,运气差的就只能见到尸体……”。
阎英达脸色更差,他本名蔡邦延心,父亲是吐蕃贵族中一名文吏,接触过儒家经典,又读过一些中原史书,对于吐蕃这种野蛮落后的体制很是忧愤。
他生于沙州,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儒学,大一些又拜一位姓阎的大儒为师,师父给他取汉名为阎英达,取英明通达之意,随着读书越多,他倒是通达了,对吐蕃也越来越失望,到最后彻底绝望。
“程兄,中原自春秋时便终结奴隶制,吐蕃却有之。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吐蕃却巫幽之事至今盛行,害民之举,罄竹难书,又引佛教相争,僧侣治政,荒谬至极。
如今国事颓败,势如累卵,赞普还在谄媚佛事,贵族醉生梦死,对小民敲骨吸髓,痛哉,恨哉……”。
烦了默默点头,说道:“英达贤弟颇有见地,吐蕃之弊非止一二。赞普本为人王,当以教化子民,施仁政为先,使之安居乐业,方为大道,尔却舍本逐末,借鬼神之力,惑忠诚臣民,上位者醉生梦死,卑贱者犹如牲畜,对内只知压榨,对外劫掠友邦,虽得一时之利,力尽之时,反噬至矣。
而今之吐蕃,地域虽广,危机重重,赞普微弱,大臣弄权,诸镇自相争斗,将士已无战心,多有淫奢之徒,少见忧国之士,吐蕃已然病入膏肓,只需一诱因至,旦夕之间,国不复存矣,只可叹大乱之下,赤地千里……”。
他说的是真心话,大唐毛病很多,却能凑活着救回来,吐蕃却只有绝望,因为吐蕃从最开始路就走错了,要说能有今日局面,一要归功于高原优势和气候,二要归功于涌现出一批杰出的人才。最重要的却要归功于运气。
吐蕃这个奴隶制加封建制又加宗教制的怪胎运气真的太好了,贞观年间他缩在高原,大唐拿他没办法。大唐灭高句丽的时候他走下高原,不世出的名将论钦陵正遇到武娘子捣乱,还牛气哄哄了一把。玄宗时眼看要完蛋了,大唐自爆了,占据河西和陇右让吐蕃肥了六十年,可如今,安史之乱的红利吃完了,却再也无力扩张,生命也就进入了倒计时。
四人各怀心事,举杯痛饮,阎英达烂醉如泥,安景旻送他先走,眼见日暮,烦了起身告辞,却被张议潮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