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来断后,不要让魔兽回到地面。”
“记住,离去后,所有人死守层岩外两百里战线!”
“这里地下的魔兽被我们引走,地面上的魔兽就是无根浮萍。”
雷霆轰塌崖壁,闪电化作明亮的龙蛇,束缚于漆黑的兽潮。
崖壁一头,是四臂的夜叉,另外一头是被嘱咐后,咬牙持枪,望着众人的千岩军。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源源不断的魔兽被引入,驱赶入神秘的地宫。
“吼!”妖邪之气激荡如云层,凶残暴戾,姿态扭曲,或大或小的魔兽在黑暗中,露出一双双狰狞的血眸。
它们是魔兽谱系之上的真正上位者,任何一头,都比五百年后还留存的兽境猎犬强大千倍万倍。
千里大地地龙翻身,万丈深渊熔岩喷涌。
黑色的秽血泥泽,灼烧生灵,带来精神狂乱的低语,人类的灵魂都一同被吞噬。
四臂夜叉的身影在急速的移动之中,一化为八,紫色的雷霆化作遮天蔽日的巨掌,一双,两双、三双……十六双。
“镇魔!”
含有滔天雷光的巨手封锁四面八方,镇压而下。
“污秽的魔兽,多少人因你们而死!”
“我引你们到地下空间来,正是发现了你们的弱点!”
“与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骇人的紫色傩面上,露出的双眸,是灼灼雷光在燃烧,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苍紫之色。
明亮癫狂,带来无尽的雷罚。
比恶鬼更恐怖,比魔兽更凶厉。
黑血、血肉、内脏、骨骼、鳞片、利齿泼洒大地,魔兽的诡谲嘶吼化作哀嚎,地渊之气盘旋而上,推的山崖裂开无数纹路,漆黑的裂缝里流出浓稠的黑泥。
“轰!”
黑色如墨的业障之气如乌云遮蔽了四臂夜叉的身形。
“星罗斗布,速降威灵!
“群魔邪异,尽解雷霆!”
“摄神收鬼,真炁流行!”
“帝敕符命,不得久停!”
神秘地宫内外,伯阳,戎昭……诸多术士,一起念咒。
群星璀璨,雷霆似海,自然之炁轮转八方,一道道旋转环绕的金色咒言,交织上下流动的古篆,遍布地宫的入口。
姜逸黑衣飘荡,身上溢满了深渊虚无之力,半张面孔有鳞片滋生,但还是奉上了自己的大洞法力。
诸人手掐印诀,共指漂浮在空的太威仪盘。
“急急——如律令!”
诸人厉喝。
一道道法力,混合着姜逸的大洞法力源源不断地没入地宫之内的太威仪盘。
厚重玄奥的仙家法宝,灰色云纹的底盘中央是星球般明亮的蓝色灵珠,蔓延出能量的指针,指向金色外环的八个古篆,一圈圈蓝色灵光扩散。
璀璨的星辰光柱冲霄而起,似启明的星辰,将此地化作澄澈的晴空。
四臂的夜叉将仙力注入。
“黄天之威,五方之神。夜叉种民,共执玑衡……”
留在地宫外面的戎昭诸人被力量推开,看着实质的能量化作巨大无比的法阵,将内外隔绝。
“吾将以此身护阵!”
“封印地表!”
赫赫堂皇的凶威从四臂夜叉的傩面上散出,周围似有其他夜叉的虚影,在此刻暂代五方之神,关闭五方之门。
黄天帝阙,众仙之祖。
玑衡帝车,斗转星移。
以器为证,转生注死。
天地之威,封天锁地,如星辰繁花盛开的浩瀚法阵,不断蔓延。
“……夜叉一族!”
“……当为此世而战。”
四臂的夜叉耗尽力量垂下双眸,他看向下方,一道身影正在坠落。
他叫……
夜叉发现自己并不能想起对方的名字。
黑色的羽衣带起细密的鳞片,如玉的面孔,发丝飘荡,玉冠也已经染黑。
姜逸闭上眼眸,深渊虚无的力量,在周围激荡,被空间抑制,扩散而起的毒风毒云腐殖一切。
然后,阴燃的渊薮之火融穿了空间,紫黑的色彩化作最不祥的污秽。
“姜逸兄……”伯阳望着坠落入魔兽潮,让庞然强大的诸多妖魔都下意识避开的姜逸。
对方的身份是谜,来历是谜,但无疑站在人类一方。
……
封印完成,众人留在了地下。
千岩军日夜搜查,确认凶兽进入地宫后便受到巨大限制,像是被某种力量腐蚀了一般。
伯阳和一个千岩军用担架带着昏迷的姜逸。
对方身上的鳞片和那些扭曲魔兽一样,遭遇了某种力量的腐蚀,本扩散出的力量,如今全部收敛,但身上自然带着一股沉重威势,让周围漆黑的魔兽攻击时,面带犹豫,给了他们击杀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姜逸身上为何有这么浓郁的深渊力量,但所有人都没有把姜逸看做魔物。
战斗中,有将士负伤,有将士牺牲,有些恍惚之中,与大部队走散,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凶兽和他们一样在减少。
四臂的夜叉不舍昼夜地清理兽潮。
“……凶兽,会就此消失吗?”有人发出疑问。
没有人回答。
众人都在向着地宫更深处前进。
那里对凶兽的抑制力更加强大,而且可远离封印。
有人拿出时计,一遍遍观看。
低声的议论,忽然揭露了一诡异的现象。
有人说,已经过了十多天,有人说只有三天,也有人说已经过了四十几天……
“我想回家!”有人情不自禁开口,大家一起沉默。
想回家,但不能回去。
他们看着人数越来越少的队伍。
也不想要再争论,时间过去多久了?到底是谁对?谁错了。
在沉默地行走之中。
“伯阳大人,有纸笔吗?”有将士忽然开口。
“有!”伯阳道。
虽然不能回去,但无论是家书还是遗言都是一份念想,不让人崩溃的念想,所以他递出了纸笔。
有将士开始书写,不会写字的,旁边的兄弟帮忙代写。
“问伯阳大人借来纸笔写家书,却不知该写什么……”写信的人忽而自嘲一下,这信也岂能被人看到。
他犹豫良久,写下:“……希望家乡的人都过得好。很想我的女儿。”
“尽管为守护众人、追逐所求而赴死,确是好事一桩。只不过,仔细想来,此事恰如鱼潜深潭,鸟坠幽谷。”
他狠狠一咬舌尖,鲜血在空腔之中,带来浓郁的铁锈味。
剧痛让他清醒,望着自己书写下的字迹。
耳边,传来幽黯的耳语,不断呢喃。
他忍不住再次写下。
“虽能成就自我之餍足,却不为众人所晓,终被遗忘。我等凡人仿佛片羽为龙卷所挟,飘摇落入深空之中。”
“所谓拯救、所谓坚守,不过尽做虚无无意义之事吧!”
他捶打自己,将写下的书信撕碎,投入火中。
周围的幽语悄无声息地摇撼着他的心。
无法留下名号之人。
他捂着脸哭泣。
接着,重新书写,只书写最初的一段。
旁边,有人请他帮忙写信。
他调整心情,强颜欢笑。
“为虎兰兄代笔,愿他的家人也能安康。要不是这一遭,还想回去过海灯节的。”
“峭岩与琉璃晶砂的女儿,千万不要为我哭泣。”
“我生在天衡阴影下,为报答岩王的恩荫而战。”
虎兰缓缓地述说自己想要书写的话语。
这份话语其实该在那一天的晚上,夜风猎猎,进行诀别的晚上就说出口的。
但是夜风打断了他的话语,他最后无声地只留下一朵小小的花,给自己的女儿,作为有朝一日,自己被忘却的纪念。
这和漆黑魔兽厮杀的漫长时光,这冲入层岩巨渊下的豪情壮志重新浮现在眼前。
“将性命信托四臂的夜叉,向荧光的渊薮而行。漆黑深穴的阴影之路,悬浮崎岖岩宫的晶石。”
“深渊涌现的污秽潮流,伏行峦底的扭曲妖魔。诸多恐怖与不可思议,皆不会令我心感恐惧。”
他握着长枪,很想像个英雄好汉一样站在自己长大了的女儿面前,告诉女儿自己波澜壮阔的经历,那毫无畏惧的气概。
你的父亲,是盖世英雄。
只是……
英雄也有惧怕之事。
曾是书写符箓的墨汁染上纸张。
“我唯一恐惧介怀的事,仅有遗忘与失去而已。若厄运将我掩埋在无名之地,请莫把我忘记……”
他话音落下,旁边代他书写的千岩军再次无声落泪。
这一份家书,适用于任何一位千岩军。
诸多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千岩军或靠着崖壁,或坐在地上,一遍遍书写家书,几次写下都不满意,但纸张是有限的。
他们只做出选择,书写有限的话语。
姜逸安静地躺在担架上,身上的饰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融入了体内。
众人毫无察觉,也不记得他身上曾带着符箓,带着仙灵,带着水瓶……
有千岩军少了手指,依然用残缺的手费力书写着书信。
“虎兰的女儿今年两岁,清明兄弟的奶奶年事已高,他们都很记挂家里。我虽是孤家寡人……”他叹气一声。
“没有人不想回家。但留在这里的我们,彼此也算是家人了。”
凶兽的嘶吼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雷霆和枪芒瞬间而起。
“杀!”
丢下手中的书信,任由其随风而去。
千岩军双目赤红,怒吼而杀。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干城戎甲,靖妖闲邪。”
那永不忘记的箴言,化作蓬勃而起的军势。
一往无前,百死不悔!
不悔!
光与暗缠斗的漆黑深渊,即使以夜叉之强亦难以久抗,千岩军的队伍被凶兽冲击的散落。
四臂的夜叉也陷入业障噬心的癫狂。
但他还记得战斗,还记得击杀魔兽。
不知道又是几天,或者几个月。
人数越发少的队伍,抬头望着前方。
一片片灰色的崖壁屹立,金色的山岩如太阳生辉,黄色的草坡,赤色的红叶,眼前的景象赫然是家乡的景象,那乌云笼罩的天宇,广阔而无边。
他们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中思念家乡看见的幻觉,还是这里本就如此。
木头搭建的驿站,没有运转矿石的马车。
飘扬的竖状战旗,在风中飘荡,如血赤红。
众人留下休息。
有千岩军去巡逻这个玄妙的地方。
有人看见了家人,忍不住奔跑而去,直到消失。
拿着纸笔的千岩军忍不住记录下眼前的一幕。
“以前听家中老人提过,璃月人进山采矿,至少有几百年历史了。可是这里也不像真正的矿区。”
他不由的自得道。
“说不定,是在矿区一带长大的我太过思念故乡,才让这里变成了这副模样吧。”
苦中作乐,揽一下功劳。
然后,叹气地丢下纸条。
他看向一直昏睡但还有呼吸的姜逸。
这里也就夜叉,还有这位兄弟,没有写过家书了。
他发现自己记不清对方的名字了。
“姜什么……”
对方不醒来,他们也不知道该代笔写什么。
“说起来,很久没遇到凶兽了呢。”他不由起身,喊上两个兄弟,在之前的巡逻小队回来后,他们走向另外一个方向巡逻。
时间依然无法计算,时计是坏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只看见一头头匍匐,疲弱看着他的凶兽。
他手中的长枪刺入凶兽的眼睛,带起黑色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