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之前。

“奇怪，森林里的这些新的生物物种，蔓延的也太快了。”提纳里走在密林之中，望着脚边的蘑菇和植物。

他刚刚从化城郭和须弥城回来。

姜逸的丹药可压制魔鳞病，但姜逸没有相对应的药物能安全使用的证明，所以只能由他去帮忙完成手续，分发给各地的魔鳞病患者。

在送完了姜逸给的丹药，又处理了化城郭的事务后，回禅那园路上，他就被路边这些的生命吸引。

“入侵的物种会挤占原有的生态位，造成灾难，但……”提纳里环顾周围，森林的气息并没有不和谐之处。

给他的第一感觉，是这些新诞生的物种完美地镶嵌入须弥雨林的生态位之中，所以完成了融合。

但他仔细研究后，发现不是的。

这些物种，仿佛存在又不存在，是梦又不是梦。

明明一块地方并没有变大，但装了更多的东西，并且疏密程度不变。

就像是一面面镜子，倒映出了森林，于是整个森林扩大了一倍，镜子之中的森林扭曲变化，呈现出和镜子外不一样的生态，但又有股同源的和谐。

而镜子落在森林的每一处，镜子中的东西可被人拿到，可和镜子外的生物交汇。

无法言说，难以解释。

就像高纬度的物品，落下的投影，镜子里还藏了比镜中世界，更高层次、更神秘的森林。

比如说梦。

而镜子里的森林，就是梦境森林和现实森林交汇出的虚实世界。

梦一般以现实为基础，而诞生；但此刻似乎是现实以梦为基础，而诞生。

森罗万象一同颠倒。

无尽的错乱，足够叫认识到真相的学者，陷入癫狂。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藤蔓生长，树木花开，整个森林如活物般在呼吸，在蠕动，在扩张。

作为巡林官，提纳里自然知道森林王的传说，但就算是森林王复苏，以梦改变森林，也不是这样的状态吧？这个梦，明显和平常意义的梦不同。

现实的改变会影响梦，而这里提纳里采了一份没见过的蘑菇作为标本，这句话是某个孩子说的。那孩子认识森之民，兰那罗。

那么……当一个梦不受现实影响，而是梦影响现实的时候，这分明是另外一个真实世界了。

迷宫般的森林中，军靴踏步。

愚人众先遣队的前方，博士望着眼前的迷宫，如在和姜逸对视。

“暝彩鸟……”黑色鸟嘴面具下，他的嘴巴微微弯曲，“真是意外啊！那机关造物应该有着意识吧！而里面的意识，就是……智慧之神吧！”

火焰、冰霜、雷霆、狂风在他后方涌动，先遣队们阻挡住了森林中蕈兽的袭击，跟随博士，以坚定不移的步伐，接近了——提纳里。

在提纳里顺着爆炸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灰白大衣，蓝发披肩的至冬学者，抬手粉碎了森林的迷宫，带着愚人众先遣队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可以看到，可以听到的吧！森林王。”博士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姜逸的耳中，本在修行的他不得不睁开眼眸和纳西妲一同望去。

玉简在震动，信息在闪烁，但他已经没时间看了。

无尽的雷暴遮蔽了远方的苍穹，在须弥雨林西南侧，从喀万驿到须弥雨林的方向，一队运输神明罐装知识的队伍，发出了惶恐地惨叫。

“废物！”神明的意识，神明的威压降临于此。

队伍中，佩戴虚空终端的人头痛欲裂，眼前化作黑白之色。

多日迷失于无尽迷宫般的雨林，叫他们早就精神疲惫。此刻，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落下，精神仿佛要被雷霆撕裂。

“面对区区蕈兽，却不能保护住神明罐装知识……”

“教令院培养出的学者，可真是叫人失望。”

雷霆从苍穹而落，粉碎树木，叫森林燃起雷火，要将那一个山头都化作黑色灰烬覆盖的荒芜。

森林中，一只硕大的威严虎目从大地而起，是由孢子构成，是由菌丝构成，是由草木花卉构成，溪流湖泊构成。

倒映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

寒霜明月般的透彻湛蓝，如水面倒映出了翡翠森林的苍绿，夜空密林的漆黑，烈火大日的赤红，风雨雷霆的多变……

瑰丽斑斓，深邃神圣，盘旋缠绕交织出的繁杂竖瞳，冷漠地望着天空的雷霆，望着那降临在此的神之意识。

“你在可怜他们吗？还是想要保护他们？”散兵的神之意识和姜逸的虎目对视，那虎目就是姜逸一段神之意识的具现。

“自我感觉良好的大贤者，居然在这个时候才通报我。做好没有神明智慧，就和你为敌的准备。”

“孕育神明智慧的神明罐装知识遗落，他妄图靠着教令院自己的势力突破你的封锁？”

“是不是太小看……神明了！”

“对不对啊！虚张声势，叫人好奇的人之神……哈哈哈哈哈！”

散兵猖狂大笑。

“在此刻的须弥，明明是我们的舞台，却总是被人搅了雅兴。”

“对了，你完成神化了吗？”

……

微生物、甲虫在深邃斑斓的虎目上蔓延孳生，树木、藤蔓、菌丝构成那庞大眼眸从森林中而出，盯着博士和愚人众先遣部队。

“我和大贤者，去看智慧之神了。”博士悠哉地说道。

提纳里位于虎目和博士的中间，那一条线上。

愚人众先遣队的武器和火铳全部对准了他，几个债务处理人正围绕着他，其中一个将利刃放在他的脖子上。

提纳里并不慌乱，也不恐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聆听着周围的消息。

这一位，把他抓住后，就无视了他的学者，就是至冬执行官第二席——博士了吧。

他准备拿自己作为要挟，得到什么？

“我一直以为，智慧之神的意识，只能在虚空终端上跳跃，未想到，原来还可以跳跃到另外的地方。对神的意识，我了解的果然不够。怪不得斯卡拉姆齐……升起了狂妄之心。”博士负着手，“但作为一个被囚禁的神明，智慧之神，你的自由也不过是笼中鸟了望外界的虚妄。”

“你……想要如何？”纳西妲的意识从四面八方传来，为分心两地的姜逸拖延时间。

“当然是，向你们讨要一位学者……”博士也不卖关子，“一换一吧！把那名叫做海芭夏的学者交给我。”

“做梦！”提纳里突然开口，“一个愚蠢、鲁莽又无礼的提案。镀金旅团的把戏。”

“闭嘴！”旁边的债务处理人呵斥，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自觉的人质，知不知道一换一的一是谁啊！还做梦？当我的刀不利吗？

“海芭夏出生须弥，是教令院的学者，我不会放弃须弥的子民。”纳西妲冷静地望着现场。

“不错的决心呢，智慧之神。那么，森林王，人之神阁下，你的意见呢？”博士看向那没有动静的虎目。

“和智慧之神做同样的决定吗？”

黑色的鸦嘴肩饰，在林中吹拂起来的潮湿热风中，如夜色翻滚。

“……作为须弥学者，我很愿意为人之神和小吉祥草王大人向至冬发动诘责尽一份力。”提纳里语气轻松，双手垂下，好像完全放弃了生的希望，也就根本没把脖子上的刀放在眼里。

战争并不好，但他想，以传闻中人之神的身份，加上小吉祥草王……这些灾厄必然能度过，也无需发动战争，就可叫至冬付出代价。

那么不如装作对自身生命无所谓的样子，尽可能降低他被胁迫后，给人之神和小吉祥草王带来的谈判劣势。

债务处理人嘴角抽搐，很想要给眼前的人质一招狠的，但身躯已经几乎不听使唤。他怕自己做出了这个动作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胁迫此人，威胁他的生命了。

在森林中虎目睁开的时候，属于神明的威压就已经降临，除了执行官大人，所有的愚人众都感觉自己被埋在菌丝生长的坟墓之中。

心中无尽恐惧在侵蚀意识，无尽黑暗在包裹全身，只能咬牙维持眼前的动作，不叫自己彻底僵硬如地下的尸骸。

锋利的刀刃贴着提纳里的脖颈，几乎要划出血色。

“海芭夏是散兵的第一个信徒。”姜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围的森林如虎爪探出。

“看来，就算你有了神的战力，对神还是很感兴趣呢，也对！这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散兵，不过是你的一场了解神的实验。”

“海芭夏也是如此。”

“你毕竟不是神，神的战力也不能叫人信仰你。”

“你想要研究信徒和神明之间的联系，想要研究信仰转化为神力的奥秘？那么……散兵知道你的这个决定吗？”

漂亮的洞察，博士的目的是这个吗？提纳里心中暗赞，谈判最怕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人之神一眼洞穿了博士的心思，那么，或许能将胜利握在手中。

纳西妲和姜逸在意识中，无声交流。

“呵呵，还是人比较了解人类啊！”博士并不否认，智慧之神看不出他的目的，人之神看出来，他也有预料。

“那么一个交换，以获取信仰的方式，交换你手中教令院的学者。”姜逸开口。

“……不必如此。”提纳里拒绝道，“叫这样的学者成神，才是整个世界的不幸。”

没人理他。

这也在预料之中，

在博士眼中，他提纳里大概只是一份会说话的谈判资源，完全不需要在意他的态度。

而人之神，草神大人明显不准备放弃他。

“如何保证你手中知识的真实？”博士语气依然平静，就算眼前是渴求的珍贵学识，也不迫不及待。

“我以智慧之神的身份，和他一同保证，知识的真实。”纳西妲开口。

博士陷入沉思，过于轻易的馈赠，是含有陷阱的礼物吗？

但他相信，自己的学识足够做出知识是否正确的判断。

关于“神之灵知”一切的知识都能在这场实验中，这场交换中，获得到数据的解答。

突然。

提纳里消失了。

债务处理人手中的刀刃抵触的地方一空。

周围那些雨林的新物种，露出一只只孢子眼眸。

“看来……交易没必要继续了。”姜逸的声音落下，博士目光一凝。

周围的森林瞬间拔高，藤蔓如龙蛇而起，荆棘化作万千利刃，周围致幻的蘑菇孢子，形成的剧毒云霞飘荡而来。

一个又一个愚人众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草木和梦境的……力量吗？”唯有博士一人继续站立，脸上并没有被姜逸救走人的气馁。

在谈判中，拖延时间，准备后手是常见的伎俩。

实验和谈判没有获得理想的效果，也是常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