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电影院并不叫电影院,大多称作大戏院。殷鹤成带顾舒窈去的,是盛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凯旋大戏院。戴绮珠并没有跟去,她中途上了另一辆车,奉殷鹤成的命办什么事去了。怪不得这位秘书戴小姐患得患失,她虽然是殷鹤成的秘书,看上去总与他形影不离,可殷鹤成要是想去见别的什么女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将她指使开了。
汽车刚停在凯旋大戏院门口,戏院的周老板早就带着人候在那了。
顾舒窈下了车,虽然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还是扶着车身缓了一会儿,胸口闷闷的,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殷鹤成下车站在她身旁,皱着眉只用余光看她。他手稍一抬,副官适时上前递给顾舒窈一张方帕。
顾舒窈跟在殷鹤成后面,映入眼帘是一幢三层的西洋建筑,三扇红质敞开着,橱窗里摆放着新上映电影的海报,拱形玻璃窗上还装饰着小灯泡。
趁着他们没注意,顾舒窈环顾了一圈周围,周边立了许多高楼,有饭店也有百货大楼,灯火通明,想必是盛州城的中心。那闪烁着的灯光仿佛在向顾舒窈眨眼,告诉她它们才是她向往的。
周老板迎上前来,身旁本来还跟了几位浓妆艳抹、身材窈窕的女招侍,那几位本来望着殷鹤成眼波流转,看见他身后还跟着顾舒窈后,面面相觑,一个个小心打量着她。谁都知道少帅有一个旧派的未婚妻,看顾舒窈的穿着,并不难认。
这年头并不安稳,前些年军阀混战,紧接着匪患不断,日本又对燕北六省虎视眈眈。戏院的生意不好做,便请了年轻貌美的女招侍代替男人的“三行”,名为卖茶,说白了和妓院的“打茶围”没什么分别。
周老板是个识相的,看了一眼顾舒窈后,不动声色就将女招侍们打发走了,弯腰亲自请殷鹤成一行入三楼的包厢。
能来凯旋大戏院的都算是贵客,可一路上遇着殷鹤成,都避让到一旁,十分礼貌地与他打招呼,连带着还问候了顾舒窈。
旋梯经过二楼的时候,从上面走来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军官。中间是盛军的两位师长,二人搂着几个女侍,被五六个兵簇拥着摇摇晃晃往下走。
顾舒窈凭着顾小姐的记忆,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就是她的姨父,陈夫人的丈夫。
“要我说,这电影还没有戏好听,要声音没声音,要颜色没颜色。要不是因为爷想你们了,才不来呢!”陈曜东用破锣嗓子大声叫嚷着,看见殷鹤成一行人上来,浑身一激灵,酒醒了一大半,赶忙带好军帽敬礼,“少帅!”
“姨父。”顾舒窈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陈曜东,还是眼前这样的场面,她有些为陈夫人不值,这声“姨父”喊得十分僵硬。
陈曜东顾忌殷鹤成,因此并没有介意顾舒窈,只草草应了一声。
殷鹤成治军严谨,除了剿匪,还一直整顿军纪。承军前几年松散懒散,甚至有军官染上鸦片烟,殷鹤成上任以来一直严抓军纪。那两位师长虽然年纪远在殷鹤成之上,陈曜东更是殷司令的表亲,但依旧忌惮他,在一旁赔笑半晌后才悻悻离去。
顾舒窈忽然记起上回陈夫人对她说的,说爷们在外头风光惯了,回家怎么能容得你胡闹。看着陈师长“风光”如此,顾舒窈不由心疼陈夫人,不知陈夫人是因为忙她的事,在陈师长身上分了心,还是陈师长素来如此?
在现代遇上这种事,女方厉害的抓住把柄,准能狠狠收拾一顿丈夫。可在这个年代呢?男人三妻四妾、寻花问柳在他们眼中看来在正常不过。论呼风唤雨,殷鹤成比陈师长更胜一筹,顾舒窈难以想象殷鹤成在外是怎么个情形。
顾舒窈出了片刻的神,才发现已经到了三楼。戏院内部和现代的电影院并不相同,楼上设有包厢,桌上摆着茶水、水果,副官带着卫戎近侍守在包厢外,周老板亲自在一旁伺候茶水。
电影是早就选好的,不知是迁就了顾舒窈的口味,还是殷鹤成兴致使然,电影放的是由戏曲改编而成的电影,银幕中戏子带着如意冠,手持鸳鸯剑身手利落,黑白画质虽然还算清楚,却没有声音。
顾舒窈刚看两眼时还觉得新鲜,看久了却没什么意思,与其待在这还不如,还不如去盛州城别处看一看。她观察对面的殷鹤成,只见他斜靠在沙发上,燃了一支烟,也是意兴阑珊,只有周老板在一旁殷勤地端茶倒水。
顾舒窈发现,才十分钟,殷鹤成便已经看了三回表,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什么事。
顾舒窈一心等着殷鹤成提前离场,自己也好混出去四处逛逛,可他迟迟没有走的意思,等得急了,她突然有了主意。
正好有侍从进来送水果,顾舒窈朝着周老板道:“嗳,周老板,我想问您一个事。”。
周老板立即回过头来,十分客气,“顾小姐有什么问题,您请说,我一定知无不答。”顾舒窈虽然看着周老板,余光却注意到殷鹤成闻声也扫了她一眼。
顾舒窈抓准了时机故作无知,指着银幕,语气真诚:“周老板,这布里怎么还藏着人?还不做声,可以叫他们出来演么?”
周老板正在抚着杯盖喝茶,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送水果的侍从也没忍住笑意,唯独殷鹤成一人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