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洲也是这一天回的盛州,他虽然人回来了,但是钱全都折在燕西的矿里。
在这乱世,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姨妈在家做了一顿团圆饭,顾舒窈、姨妈、还有留在盛州读书的梅芬、兰芳,一起为许长洲接风洗尘。
饭后,许长洲在客厅与顾舒窈谈起燕西的情况,他忧心忡忡道:“去燕西的日本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怕是有大动作了。”
顾舒窈听许长洲说了才知道,田中林野和殷鹤成走了之后,日本明北军的一位副总参谋长也去了燕西和内茫,而陪同他一起前往的是殷鹤成的叔父殷敬林。
日本的明北军一直驻扎在明州半岛,明北军是日本在海外最强劲的一支部队,日本国内势力也分作两派,内阁与军部分庭抗礼。
首相田中相本为保守派,而明北军司令官东条宁次则为典型的扩张派,而且明北军因为长期驻扎在明州半岛,一度不听从内阁的命令。
这叔侄两个这样一前一后去燕西,各自拉拢日本人,燕北的局势看来并不明朗。
许长洲这次回来是因为中国商人在燕西受到排挤,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不如回盛州另谋出路。
说来也讽刺,在中国人的国土上,中国人还会被日本人排挤。
许长洲却说:“现在在燕西的日本人还不是特别多,要是《十项条款》一签,大批日本人移民过来,燕西、内茫变得像明州半岛一样,那才是真的完了。”他神情忧虑,叹了口气,又说:“我听我几个和我一起做生意的朋友说,这几天夜里总是听到有部队行军,怕是要打仗了。”
许长洲说话的时候,客厅里的白炽灯突然连着闪了好几下,大概是线路出了些问题。
顾舒窈看了眼那只滋滋响着灯泡,生逢乱世,单独的个人便如同水中浮萍、如同这只忽明忽暗的灯泡,是沉是浮亦或是明是暗,将来都身不由己。
兰芳小小的身子正蜷缩在顾舒窈怀里,兰芳才四岁,正是要懂事不懂事的年纪,她突然抬头问顾舒窈:“姑妈,那些坏人会不会杀了我们?”
许长洲和姨妈听到兰芳这样的童言童语先是一愣,却又笑了,苦笑着安慰道:“兰芳,你只要乖乖在家,那些坏人伤害不到你的。”
“要是他们到家里来了呢?”
顾舒窈揉了揉兰芳的脑袋,只坚定道:“别怕,有姑妈在,就算到家里来了,也会想办法把他们赶出去!”
顾舒窈这样说的时候,许长洲原本在低头点烟,听到顾舒窈的话不禁抬了下头。他自然知道顾舒窈口中的家是什么意思。他也做了很多年生意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他见了不少,倒不曾见过顾小姐这样的,看着柔弱,却有一身侠骨。
许长洲这次到洋楼来其实还有别的事,他已经在法租界里另外租了一套寓所,准备拿着当作婚房。
他说已经和姨妈商量过了,过几天就登报结婚,他这回过来就是问顾舒窈的意见的。
因为姨妈特别嘱咐过,一定要过问外甥女的意思,许长洲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过问这个晚辈,现在终于明白了。
顾舒窈听他们两这么说,十分惊喜,“你们真的想好了?”
或许是经历了离别,才知道团聚的珍贵。
姨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却也点了点头,顾舒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是在笑的。
现在本来就局势不稳定,顾舒窈也觉得不一定要大张旗鼓办婚事。而且接触下来,许长洲属于那种儒雅有风度的生意人,人又正直,待姨妈也体贴,顾舒窈点头道:“只要你们愿意就好啊,真的祝福你们!我在盛州认识报社,要登报改天我陪你们一起去。”
许长洲虽然父母已经亡故了,但盛州城里还有长辈在,准备过几天再摆几桌酒席宴请亲戚,顺便让他们帮着证婚。
另一头,殷鹤成正在北营行辕开会,会议桌两旁一共坐了十几位盛军军官,绝大多数都是殷鹤成第一集团军底下的将领,还有任洪平集团军下的三位师长。除此之外,任子延也在。
殷鹤成背后是一张标注详尽的燕北地图,任洪平底下那几位师长暗自惊叹,殷鹤成的地图比他们集团军的作战图的标度精确了五倍以上,他们早就听说日本人的燕北地图和国内的相比要精准得多,连矿产都有标注。
现在看来,这位在日本留过学的少帅,怕是在日本人那里学了不少长处。
殷鹤成站起来分配驻防,他指着地图上一处,目光坚定,“孙师长、梁师长,你们一起五个混成旅,三万来号人,到时候一定得给我把鸿西口守住了!补给、装备自然是先供应你们。梁师长,你的二三七旅、三七九旅今晚就开拔调过去,不过不要打草惊蛇!”
鸿西口是军事重镇,离盛州六百里,往西紧邻明州半岛,日本有四万明北军驻守,也基本上是日本在燕北附近的全部驻军。鸿西口往南则是乾都,也有两万乾军部队驻防。殷司令中风之前,自然是更相信亲儿子,因此鸿西口这样的要地一直以来都是殷鹤成的部队。
孙师长、梁师长站起来,敬礼应了声,“是”。
应得虽然爽快,但是在装备上盛军比不过明北军是事实,就算殷鹤成熟悉明北军战术,就算比明北军更熟悉地形,真打起来也是场苦战。
那场会一直开到夜深才散,次日黄昏殷鹤成收到密电,包括在盛州城外驻防的部队,共计六个师七万二千人均已就位。之前殷鹤成已经和孟祝同、孙仲良两位盛军元老打过招呼,万一真打起来,他们许诺在东、西两线支援。
无论是燕西、内茫的主权还是盛军中的军权职位,他都不想也不该拱手相让。如今万事俱备,终于到了真正以不变应万变的时候。
而盛军内部的职位调动就在眼前,黄维忠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觉得上回顾小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舆论对少帅很不利,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如今已是任命的关口,少帅的名声哪能由他们毁坏,不来个杀一儆百必定是愈演愈烈。
黄维忠想了想,索性让潘主任从近卫旅里拨调了十几个人一同去华强路的众益书社,毕竟潘主任做这样的事已不是头一回,上次陈夫人离婚的报纸还是他带人压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