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月十二。

天微微明，众人已经起床。

黎符早就安排妥当，他亲自带领众人从山上下来，走了一二里路就到海边。

几十艘大小渔船早已备好。

上百名九黎男子各自去到自己船上。

黎符对风长生道：“我们的渔船每日出海打渔，你们上我儿子黎瓒的船上，他会将你们送到鲛灵岛附近。”

黎瓒当即站了出来。

风长生看到黎瓒四十多岁，身形魁梧，样貌十分忠厚。

风长生道：“谢过黎族长。”

随后他和仆兰雪、沙无义，跟着黎瓒上了船。

此时船全部搁浅在海滩上。

风长生问黎瓒道：“黎大叔，咱们不得先把船推到海中吗？”

黎瓒道：“不用，海神会来接咱们的。”

风长生听了顿时头大，巫教的人真是一个样子，万俟乌说什么鹿神，巫念星说什么月神，还有什么祖灵，到了这里又是海神，你要说用灵术或者巫术倒不怎么新鲜，非要说什么海神。

这时黎瓒和其他船上的男人一齐祝祷，颂念咒语。

无边无际的苍天忽然乌云密布，渺渺无涯的沧海泛起阵阵波涛。

海浪一阵阵地向海滩袭来，海水托起船只，带往海中。

开始带进去一段就重新搁浅，反复几次之后，船只进入海中。

九黎人不再祈祷，咒语也停止了。

天空恢复晴朗。

黎瓒道：“海神显灵，我们走吧！”

说着就交代族人扬帆起航。

风长生第一次出海，眼看着海岸线渐渐消失于无形，四面八方一般模样，看不到尽头，他低头看海水，就在咫尺之间，却看不到底，看得久了，还有些眼晕。

要不是太阳升起，他连方向也无法辨明。

这与在长江上坐船时的感觉浑然不同，两侧高山相夹，有些逼仄，却比这浩荡沧海踏实。

有些类似他在空阈和地府幻境中的感觉，空阈和地府是幻境，却那么真实，而大海是真实的，却如此虚无缥缈。

风长生把目光收回来，坐在甲板上，对黎瓒道：“黎大叔，你知道鲛人的由来吗？”

黎瓒道：“我听族长说过一些，并不详尽，鲛人族自上古时期就生活在海上，从东海到南海都有他们的踪迹，后来人妖分别，巫族和灵族奉其为鳞虫之灵，沿海百姓对其十分敬畏，所以他们并不受影响，再后来，人族贪欲愈来愈重，渐渐有人族修者开始捕猎鲛人，其中有几次惨烈屠杀，从此鲛人远遁，几乎绝迹。鲛灵岛是上古鲛人族望月祈天的圣地，到如今，无人再见过鲛人，但是每年还有海鸟衔鲛珠来鲛灵岛，无人知道海鸟从何处得来的鲛珠，有人说是鲛人族有意为之，他们不敢靠近人族的领地，只能这样维持望月祈天的传承，有人说是鲛人族灭绝之前，在远方流尽了眼泪，他们对海鸟施了巫术，让它们每年帮他们完成这个仪式，总之这件事已经延续千年，从未断绝。”

风长生听了，无法分辨真假，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在鬼城鬼宫的幻境之中，好像见过鲛人，只是那些破碎画面难以串联，终究不知道其中原委。

风长生道：“鲛灵岛距离琼州岛不过一百多里，这件事应当人尽皆知，为了不见修者来争抢？”

黎瓒道：“鲛灵岛周围好像被布下阵法，平日里不见踪影，每年到这几日才突然出现，十月十五之后便又消失，人族修者好像对鲛珠并不太感兴趣，又或者他们有什么约定，总之每年只有岭东和岭西的边军过来收取鲛珠，双方还经常为了鲛珠自相残杀，有一年竟然出动全部水军，在海上打了几个月。”

仆兰雪有些感叹道：“人族，还真是贪得无厌。”

沙无义道：“若按上古的方法分族类，这船上，黎氏是灵族也是巫族，钜子是灵族，只有我们二人是人族。”

仆兰雪笑道：“人族贪权利土地财货，灵族贪尊严自由意气，巫族贪神灵信奉虔诚，上古时三族分立，到如今三族归一，那些贪欲也合到一起，乃是三重贪欲，贪上加贪。”

风长生道：“这个说法倒是有些道理。”

黎瓒道：“巫族的信奉自上古来，那时候还没有贪欲。巫族相信，一定会有灵族的英雄出世，消灭人间一切贪欲。”

风长生道：“草木贪阳光，鸟兽贪食物，万物生灵，怎么可能有不贪的，只是以前贪得不算过分而已，自从人族好珍馐，好美衣，好华居，才贪得显眼。人间灵气本来有数，谁多占一些，他人就少一些，所以才有三六九等，上位者多占多贪，下位者没有机会，等到民不聊生，英雄出世，好似林中大树占据阳光，英雄占有更多的灵气，即便他为世人遮风挡雨，消灾解难，终究害死了更多的人，所以巫族所说，等英雄出世，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黎瓒听了，反驳道：“历史上的英雄不是真的英雄，他们虽然治乱平世，安定天下，终究没有除了病根，我相信一定会有真正的英雄出现，继承祖灵的意志，消灭人间一切灾难，让天地生灵都能平安喜乐。”

风长生又听到这句话，有些无可奈何。

行朴素之道，好似倒行逆施。

一个人吃过美酒佳肴，即便还能吃下野菜窝头，也不能甘心，甚至贪欲和无耻更甚，在沙丘宫中已经验证。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能心存仁善，不贪不恶的人也有，只能说凤毛麟角，即便风长生自己，也不敢说无一点贪念，不犯一点罪恶。

行大道，须举世行之方可，这里还有一个真假之分，道佛二门尚且堕落，少年书生尚且放纵，何谈平民百姓。

争执无趣，风长生不再说这个，岔开话头道：“黎大叔，你们在海上如何辨别方位？”

黎瓒指着前方的海面道：“我们的巫术可以得到海神的眷顾，而海里的鲸鱼是海神的信徒，它们会带我们去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风长生站起身来，看向前方，果然看到有鲸鱼在前方游动，铁戟一样的背鳍像一个个旗帜，在指引着方向。

风长生想道，彭伦能与飞禽走兽神魂相连，想必九黎人也可以，他们用了巫术，非说是什么海神眷顾，着实痴愚。

到了正午，船只不停，他们吃了些食物，饮了些淡水，继续航行。

一直到了黄昏。

晚霞满天，映红海面。

船只行到一座珊瑚岛附近，珊瑚岛隆起三五丈，长约五十多丈，宽约二十多丈，虽然不大，却足够这十几艘船只停靠。

黎瓒指挥族人靠岸，随后对风长生道：“再向南二十里就是鲛灵岛，你们恐怕要自己过去了。”

风长生道：“已经很近了，我们就用灵术飞去就好。”

黎瓒道：“我们会在附近捕鱼，等待你们归来。”

风长生道：“十月十五入夜之前，我们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