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之当然不会那么不识相地赶去了。
去了固然可以让其他人不痛快,可他自己也会不痛快。
至于现在——不忿吗?
其实也没有。
他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坐在一个人的屋子里,安静地吃着那些他并不喜欢的膳食,他也忍不住地想。
是不是因为,他其实不是那个人的儿子,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处境?
可是不是。
他查过。
很早很早就查过。
他确实是皇帝的儿子无疑。
可有时候裴令之更希望自己不是。那样,他就可以找到一个为什么自己会被这样对待的理由。
他放下筷子,离开皇子所,爬上了离内苑最近的一处宫墙。
站在高墙之上,便可以窥见远处御花园里的风景。
即便隔得很远很远,即便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灯光火烛,即便传来的丝竹之声是那样轻如云雾。
但裴令之也知道。
那是一场充满温情的,他无法融入的家宴。
裴令之不知道自己那天在城墙上待了多久,只听见远处御花园里丝竹之声渐停,宴席渐散。
而后,整座皇城也如天空一般,慢慢拉上一层帷幕,所有的一切都逐渐安静了。
又过了许久,裴令之听见了宫人们出来寻他的声音。
但他们多半是找不到的。
这处城墙的一角,早已被太过茂密的树枝所遮蔽——种在墙边的那棵树,据传是太祖皇帝当年亲手所植,所以即便树枝茂密得爬上了宫墙,也没人敢随意修剪。
天黑时,人藏在这片树枝之中,不仔细找,便谁也瞧不见。
裴令之打算明日清晨再回去。
现在回去,总免不了要听见皇子所里那些嘈杂喧闹的声音,看见那些他并不想见到的人。
明日回去时,就说自己不小心走错了路,或是被什么打晕在某个宫殿里昏迷了一夜——
随便说说便可,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在意他的行踪。
本该是这样的。
听到耳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时,裴令之早已坐在那如同一个封闭的茧子般的树枝下,靠着城墙,昏昏欲睡。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那当然不是梦。
树叶的缝隙间缓缓晃过一道灯笼的影子,那道脚步声踩踏着城墙上灰白的砖石,一步一步朝他而来。
那道提灯的影子,最后停在了包裹住他的那个“茧”外。
寻常人,是不会……
他刚这样想着,下一秒,那些遮挡在他身前的树枝,便被一双修长苍白的手,拨开了。
薄纸灯笼投下淡淡的雾色灯光,照在那张清贵似仙人般的脸上。
漆黑的长睫在浅色的眸底落下根根分明的暗影,周围的世界越是昏暗,那双浅色的眸子却越是明透。
空中半笼云纱的圆月悬挂在她的身后,皎洁如玉,却都好似在为她作配。
这是裴令之见过的,又一幕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而上一次,还是她从火场里救出他时,那样眼中燃烧着琉璃的模样。
没有察觉出他的愣神,瞧见他,她的表情也稍稍有了些变化。那或许是惊讶。
“真在这啊……”这样低声说了一句后,她重新平淡了表情,“殿下,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