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过去许久,压下了心里翻涌起来的冷意,胡女重新看回了唐今。
对那什么袁主将升起的是幽冷杀意,对这个笨笨的憨直陈人……
“你为…为……兵?”胡女又问她。
但唐今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先皱着眉头开口教了他一遍:“为、什、么。”
胡女也皱眉,伸手去推她胳膊,被她抓住手后,看着她认真的脸色,也还是跟着开口学了一遍,“为什……”
唐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唐今点头。
胡女没忍住又伸手推了她一把,“……为什么,兵?”
他学得还是挺快的,或许她之后可以多教教他,他把汉话说好些,或许以后他再生气什么的就不用她自己再一个人去想了。
这么一想,唐今顿时觉得教胡女说汉话这件事十分之重要。而且紧急。
她从腰间摸出几块铜板,当即就开始教胡女,“钱。当兵,为了钱。”
她这些话胡女还是能听懂。
就是听不懂看她这些个动作也能看懂了。
所以,她女扮男装入这军营中当兵,是为了银钱?
倒不是一个有多新鲜的理由……
唐今等了一会都不见他再张口说话,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还是只能放弃教他说汉话了。
正好锅里的水都已经开始飘白雾,烧热了,唐今也就不再耽误时间,收起那几枚铜板,去角落里拿桶舀水。
胡女的视线跟着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看了她一会,低眸垂下视线继续看面前的火堆。
橙红火光里,那被烧着的木柴忽时不时亮出比周围色彩更亮的光,他看了好一会后,又抬起了头。
唐今正在舀水,背过身去的时候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话。
一句西域话。
她当然是听不懂的。
唐今回头看了一眼,见胡女是盯着自己说的,便也回了一句:“我听不懂。”
胡女转过了脑袋,也没有再说。
她能不能听懂都无所谓,反正他的话已经说出去了。
她要钱,那他会让她过上可以用金银做屋玉石铺路的好日子的。
……当然,他只是说他会回报她……会赏赐她的意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胡女脸色又冷了冷。
唐今这会是看不懂也听不懂,疑惑看了胡女一会,也只能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在橙红火光的映照下也微微红着。
不知道是被火烧热了还是怎么的。
唐今没再多想,打好热水倒进洗澡的木桶中,用冷水调出合适的温度,便催胡女洗澡了。
胡女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用,好一会才又磕磕巴巴地说了个“你先”。
唐今才没什么多讲究,“水够,我用桶洗就成,你去吧。”
胡女却也还记着件事,“你,背。”
她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呢,虽然都已经结痂了……
唐今疑惑,“你要帮我洗?”
胡女面色一僵。
唐今又问:“那你是要一起洗?”
胡女脸色又僵又红。
都不是那说明。
唐今推了他一把,“药改天再涂。去吧。”
她这会也没把药带过来,就是想涂也涂不了。
胡女还是僵硬着脚步去那帘子后边洗了。
不过他今日倒是洗得比平常快些,唐今刚洗完没多久,他也就从帘子后边出来了。
唐今没注意到他那有些沉闷的情绪,简单收拾了一下周围,便拉着胡女到角落里干草堆里准备凑合睡了。
这连一块布都没铺的干草睡着肯定是不舒服的了,唐今都习惯了,躺下去也没什么感觉,但是胡女刚一躺下就皱起眉了。
没一会,他就开始挠自己的肩膀、脖子。
唐今听见动静睁开眼睛,借着旁边火灶里还没熄灭的火光看了一眼,就瞧见了胡女脖子旁边被挠得有些发红的一片。
他皱着眉头明显是不舒服的。
唐今抿唇,半晌,也伸手把他抱过来,让他半压在她身上睡。
胡女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了,可是心里怪怪的也不想这么压在她身上……她自己不要睡吗?
但胡女往旁边躺,就又被唐今给抱了回去。
“你这样,我也睡不着。”唐今将自己的披风扯过来,裹在他身上,又紧紧箍着他腰。
胡女动了动,发现自己挣不开她的手后,用力瞪了她一眼,也还是低下脑袋去睡了。
他那一眼看着是瞪,不过总觉得跟平日的瞪不太一样,一双翠色眸子里半分冷意都瞧不见,毫无攻击性的……
唐今的视线在他那半边还留着可怖淤青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也不去想这件事了,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清晨,赶在营地里敲锣集合之前,唐今就抱着那还在睡的胡女回了她们的小破营帐里。
营帐里还是在不断漏风,就连原本的床位上,因为被泼了水,这一夜过去都已经彻底结起了一层冰,根本不能睡人。
看着怀里还睡着的胡女,唐今想了想,还是用昨晚在主营里搭小营帐的方式,给胡女在地上也单独搭了个小的营帐出来。
将四周围上东西挡住风,又蒙上几层布,再找出没有被水泼湿的衣服干草,把小营帐里头堆成一个睡袋的模样——
确定里头是暖和的,唐今就把那还睡着的胡女放了进去,自己去操练场集合了。
早上的操练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不过晨练结束,唐今去领饭的时候,在通往主营的路上看见营里的几个军官一脸慌乱地往主营那边赶。
唐今看了两眼,就继续排队领饭。
等唐今拿着饭回到营帐里的时候,胡女也已经醒了,还自己烧起了火,坐在火边烤着那些被泼湿的衣服被子。
唐今走过去,将手里已经被风吹凉了的米粥跟馍馍在火边热了热,递给胡女。
胡女视线瞥了她,他似乎是想跟她说什么,但最后又没把那话说出口……
唐今今日还有站岗的任务,吃完早饭就又去站岗了。
而她这一站,就一直站到下午,领晚上那一顿饭的时候,才重新回营帐里。
这时候,袁主将跟他那三位副将身死的消息也已经在营里传开了。
营里那些个参谋校尉肯定是不让他们说的。
但这么大的喜讯,在这么一个纪律松散的军营里,怎么可能会没人说呢?
何况袁主将的死法还那般……
早上发现袁主将跟他那三位副将的尸体的,可不是袁主将的心腹。
炊房的几个士兵和往常一样去给袁主将送早饭,结果在外头喊了半天都没听见袁主将回应,便你推我我推你地拉着门口的守卫都一起进去了。
结果这一进去就看到了床上那般,劲爆的画面。
一开始众人还想着赶紧回避呢。
结果他们都退出去了,在外头等了半天也还是没听见里头的动静,这才有人意识到不对。
一群人又乌泱泱地进去,一摸,才发现袁主将跟他那三位爱将早都已经凉透了。
“之前就有人说袁主将好那口,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
“那袁主将他岳丈不是……这……”
“就袁主将那种人,为了升官啥干不出啊,不过这下他岳丈怕是不会再认他这个女婿咯。”
“啧啧,也是死得好,就这么一个黑心肠的……”
……
唐今领了饭回营帐里,有些惊奇地发现,原本一团乱的营帐看起来似乎恢复了一点干净……
住这营帐的就两个人,她今天一天都在外头,是谁收拾的就不言而喻了。
唐今看着那还坐在火前烤着衣服被子的胡女,走过去把晚饭放下,想了想,又搜刮出来一句好话夸他:“你……很好。”
这夸的……
胡女斜了她一眼。
知道自己不会夸人,唐今也就闭上嘴不说了,干脆用行动代替言语,把自己的馍馍也掰了半个给胡女。
这半个馍馍对胡女来说当然就更算不上什么奖励了……
旁边的唐今也知道,干脆又起身。
胡女一开始还不知道她要干嘛,直到看见她又走到角落里,去摸她那点为数不多的小铜板。
他眼力好,坐在位置上都能看见唐今从那衣服箱子里到底摸出了几枚铜板出来。
一枚、两枚……摸到第三枚的时候她就有些犹豫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又摸了一枚出来,凑够了三枚铜板。
就她那副抠抠搜搜的模样,要放以前胡女压根都……压根都懒得看。
可现在。
眼见唐今拿着那三枚铜板就要出去给他换东西了,胡女还是起身,去拦住了唐今。
三枚铜板什么都不算,可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胡女也不会跟她说那么多汉话了,只是拦着她,看着她,就把那半个热乎乎的馍馍递到了自己嘴边。
她的钱还是她自己留着吧。
这馍馍烤热以后多嚼会……也还是,有那么丝甜的。